梅时雨取了雪绸衣,临走之前,又给不化骨布置了另一项任务。
他让他种地。
一个人,种一千亩小麦。
播种、灌溉、除草,直到丰收,再把小麦磨成面粉。
既然他那么喜欢吃面食,那就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毋庸置疑,种地务农是一项粗活,但对不化骨来说,却精细得不得了。
他破坏力极强,一拳在大地上开出一道裂缝,小菜一碟。
但要是让他去复苏万物,养育生机,简直比让张飞去绣花还难受。
不化骨当场就翻脸了。
他抓着梅时雨的手腕,举过头顶,压在墙上。
他不让梅时雨离开。
梅时雨并没有反抗,淡淡道:“等你种好了麦子,磨好了面粉,我就给你做一碗阳春面……你最想吃这个了,不是吗?”
在他还是个满身绿毛的小僵尸的时候,日日夜夜缩在角落里剜肉刮骨,十几岁的少年,即便疼到抽搐晕厥,也一声不吭,异常反感梅时雨的靠近。
他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腐烂,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一刀比一刀更狠。
梅时雨只有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才能上前为他换上崭新的雪绸,然后将他拥入怀中,元神化作青鸾鸟,施法减轻他的痛楚。
梅时雨一直以为,少年对他心怀怨憎,对自己的早夭难以释怀。
实际上,少年只是嫌弃自己一身污秽,不愿把那一袭白衣蹭脏。
梅时雨一丝不苟地给予少年应有的慰藉,陪着他度过许多个疼痛难忍的夜晚。
少年从来都不出声,他怕自己一张嘴,就是一声没用的嘶吼。
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习惯用手指画字,把自己想说的话讲给梅时雨听。
讲的都是些无聊的小事。
他说他好想再吃一碗娘亲做的阳春面。
那是在他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写下的一句胡话。
意识全无,他好像已经忘记,他的爹娘已经死了,又是怎么死的。
少年的手指剧烈颤抖,梅时雨差点没有辨认出他写了什么字。
一多半都是猜的。
次日他再向少年询问时,少年说什么都不愿意承认,甚至跟他闹了通脾气。
狗刨似的把整座竹舍都拆干净了。
小小年纪,很会撒野。
梅时雨站在一旁看着,什么话都没有说,更没有出手阻止。
当然,他也没有施法修复这间屋子。
晚上,俩人幕天席地坐在废墟里。
天空下起了小雨。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不长眼啊。
少年咬紧牙关,半夜主动凑到梅时雨跟前,跨坐在他身上,埋在他胸前,小小一团窝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地跟他道歉。
这已经是一头倔牛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梅时雨轻轻拍着他的肩背,手腕一抬,把雨停了。
隔天,他做了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在少年面前。
少年全身缠满绷带,露出一只眼睛,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差点,就是没有。
他眼睁睁看着梅时雨把这碗面吃完,对他说道:“虽然我是第一次尝试做饭,但这碗面的味道还不赖,再加一点醋的话,会更香。”
少年浑身颤抖起来,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球就这样被气掉了!
他抬手就想掀桌子,但想起了昨天夜里的教训,生生忍住。
梅时雨叹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吃不得,还是等你以后好得完全了,我再给你做一碗。”
“到时候,我的厨艺一定有所精进,也许比不上你娘亲做的,但好歹……汤里面不会再掺蛋壳了。”
对于这件气人的往事,不化骨记得可是清清楚楚。
他磨了磨尖利的牙齿。
他想咬死梅时雨。
谁叫他哪壶不开提哪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