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一处矮土房,传出断续呜咽声。
破旧木门上,半张红底黑字的“福”纸倒贴着,白色纸灯笼挂在两侧,被风一阵阵吹起,烛火忽闪不停。
已入亥时,院中却挤满了人。
“看这天气,明天怕是有雨。”老村长捏着长柄烟斗,仰头看了看天,面露愁容。
旁边站着的汉子,双手叠插进袖口,撇着嘴道:“这老天爷都替他冤呐。”
“胡说八道撒子!”村长怒瞪一眼,烟斗磕了磕鞋底,未燃尽的烟叶子和烟灰悉数落到地上。他将烟斗塞到那汉子怀中,颤着步子凑了上来:“大人,怕这天气不好,不然晚一天出殡?”
县官身着官服,朝灵堂里的元哲看了一眼,随后轻声呵斥道:“糊涂!今天下午匆匆入殓,你当为的什么?上头说了,早早出殡埋了,好送走这尊佛!”
村长叹了口气,背过手走了回去,拿回烟斗,重新塞上烟叶。
顾七站在灵堂前,仰头望着夜空。往日清明的月亮,此时藏进厚厚乌云里,将那光掩得严实。
周素萍和那四五岁的娃娃,披麻戴孝,守在棺材旁,手中拿着黄纸,往炭盆里烧。晏楚荣蹲在一旁,腰间系着白布,拿枝子小心挑着盆中黄纸,望着那纸燃尽飞灰,眼眶发红。
元哲站在一侧,挺着身体,神情肃穆,眼窝深陷,直盯着周素萍母子。背后的手用力搓着圆玉,那青白相间的圆玉,此时蒙上血色,边上青色
的狻猊兽,已是通红,火光照耀下,显得尤为瘆人。
风吹得更狠了些,卷着尘土和细沙,打在人们脸上。
“这天气真他娘的邪性!”一男子站在院中,弯腰将口中沙土啐了出去,咒骂一句。
村长旁边的汉子捏了捏舌头上的沙子,开口道:“村长,不如先让大家散了吧,明个早点来就是了。”
老村长抄起烟斗照着他的头敲了一记,眯着眼望了望,叹道:“罢了,今天先这样吧。明个你喊上几个婆娘,来这帮忙架火做饭,多多帮衬些!孤儿寡母的,哪顾得来呢。”
“行嘞,您老放心吧!”汉子嘻嘻笑了起来,朝身后众人挥了挥手:“回吧回吧,明个早点来!二柱子!小五儿!还有那个三狗子!明个让你们的婆娘都过来,帮衬帮衬!”
被喊到的几个人纷纷响应,不消片刻,便散得一干二净。
顾七望着空空院子,顿觉悲凉,吹起的风裹挟着呜咽声,越传越远。。。
直到子时,风停了下来。县官和老村长站在灵堂外,抹了把脸。老村长又抽起烟来,县官嫌弃地扬了扬手,偷着打了个哈欠。
周素萍哭干了眼泪,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子,神情呆滞。
从客栈出来时,晏楚荣喊了两个红袖楼的姑娘帮忙,两个姑娘端着几碗素面,走到县官和老村长跟前,老村长抽着烟摆了摆手,县官抬手咽了咽口水,随后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姑娘又端着
素面进到灵堂,元哲紧蹙着眉,轻摇了摇头。
“把这个喝了。”晏楚荣端着汤药,走到顾七跟前。
顾七瞥了眼黑乎乎的汤药,眼中透着无尽惆怅:“不想喝。”
晏楚荣见她这般,知晓是心思太沉的缘故。他左右扫了两眼,声音放得极低:“小七,生老病死,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
“可终究是我害死了他。”顾七垂下头,泪珠滚在眼眶,啪嗒掉了下来。
“我并不知晓,你们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晏楚荣沉了口气,柔声宽慰:“但以你的性子,定不会伤害无辜百姓。眼下既生了误会,当振作起来,想着怎么弥补才是,躲在这哭,又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呢?”
“你说得对。”顾七仰起头,抬手擦了擦眼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径直走入灵堂,跪在草蒲团上朝着棺材磕了四个头。随后起身端起一碗素面,跪坐到周素萍跟前:“素萍姐,对不起。此事我难辞其咎,无地自容,不敢祈盼您的原谅,只盼您能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才是。”
晏楚荣站在原地,欣慰笑了笑,将手中蜜饯收了回去。
周素萍稍稍回神,迎上顾七愧疚目光,微微叹了口气:“大人,您不必如此。我们虽大字不识几个,却也是明事理的。说到底,是我拖累了他。。。”
话音未落,眼泪便顺着沟壑淌下来,顾七看得揪心,只觉更加愧疚。
一旁的
元哲见此情景,动了动步子,欲上前说些什么。
“莫要哭伤了身体,”晏楚荣快步上前,轻推了元哲一把,示意元哲不要上前。随后抄起顾七手中素面,递到周素萍眼前:“好歹吃些东西,你垮了,谁来照顾孩子呢。”
待周素萍接过碗,晏楚荣忙探过身去,将孩子抱了起来,那孩子趴在晏楚荣肩头,嘟着小脸沉沉睡着。晏楚荣挥了挥手,两个姑娘跟着出了灵堂。那县官惯会察言观色,招着老村长一同随着晏楚荣走,几个人进了旁边的小房子。
周素萍强打起精神,勉强咽下几口。随后双手捧着碗,垂下头来:“大人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