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誇張而中氣十足的一嗓門。
石杏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楊持也被這道聲音震得精神了不少,立即提醒道:「我在醫院,阿臨,小聲點。」
許是知曉自己做錯了事情,邱臨一邊連連應聲,一邊哽咽地說不知道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影影的情況時好時壞,現在就連楊持哥哥也住進了醫院裡。
楊持給他解釋了一通前因後果,邱臨難得安靜地聽著,在最後,忽然沉下聲來:「楊持哥哥,世間之事太奇妙也太難以捉摸了,我很笨,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當有機會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時,不要忽略它,抓住它吧。」
邱臨停頓了片刻,又道:「我不喜歡你們家的小雪,因為他搶走了你,但是楊持哥哥,你們一同經歷各種考驗,互相折磨,互相試探,又在生死之際不離不棄,如果這些仍然不能稱之為『愛』,世界上還有什麼樣的感情才能叫『愛』呢?」
楊持愣愣地聽著這句話,就連邱臨什麼時候掛斷電話也渾然不知。
邱臨拋下一個問句,而這個回答,他想他早已經準備好。
恰在此刻,石杏輕拍著他的肩膀,將他一直等待的消息帶到身旁:「走吧,楊持,快到十五點了。」
進入重症監護室之前的環節極其複雜,進入之前需要全套防護,也要學習關於探視的所有規則。
但這些對於楊持而言都只是去見傅掩雪的必經之路,他望著「重症醫學科」五個大字,仿佛心臟被不斷擠壓著。
現代醫療技術相較於從前已經無比發達,但仍然有不能破解的謎題。而這裡是生命最後一道防線,生與死僅在一線之間。
「最多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而且還要依照小雪的狀況。」傅掩諍冷靜地對楊持說,或許在別人面前他已經顯得足夠沉如山嶽,但石杏卻非常清楚,傅掩諍的冷靜之中有多少分是強裝出來的淡然。
「我知道,我會嚴格遵守的。」楊持手心出汗,他現在極力遏制住顫抖的雙腿,這個從前只存在「聽說」的地方,現在正無比真實地擺在面前,而現實總是比戲劇荒誕,他現在竟然想要見傅掩雪一面,也只有這短短的一千八百秒。
從前這一千餘秒,不過是每天的四十八分之一,是他和傅掩雪在山上的小屋中只需要閉上眼睛,互相依偎地聽著柴火噼啪作響過去的一千百八秒。
但如今,他一秒也不能停止思念,一秒也耽誤不起。
時間一到,楊持「全副武裝」走入監護室。
傅掩雪的床位靠近走廊,只有一面乾淨的玻璃和楊持相望,楊持自認為做好了全部心理準備,可當傅掩雪蒼白的臉出現在眼前時,那危在旦夕的脆弱感將楊持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相比於其他家屬們的激動,楊持站在門外卻遲疑了。
只需要走進門內,他就能和傅掩雪靠近,甚至能傾聽那顆在精密儀器監視之下頑強心臟的低語,他可以用只有他們才能聽清的話,去說那些從未有過的、他曾經暢想過的未來。
但明亮的窗照出他們的雙眼。
一雙緊閉,一雙含淚。
楊持卻怎麼也不敢哭,他將淚水止了回去,任由它們在身體裡翻滾。
直到值班護士低聲提醒他,他才腳步沉重地靠近傅掩雪的身邊。
偌大房間裡除了家屬們的關切私語,只剩下機器運轉的響聲。
楊持坐在傅掩雪床前,他看著依然昏睡中的青年人,想要用手去觸碰那滿是傷疤的身軀,想要將傅掩雪抱在懷中安慰,想要傾聽這些日子以來被他可以忽略的聲音……但最後,他只是就這樣安靜地坐著,一言不發。
傅掩雪或許是做了噩夢,又或許只是身體反射性疼痛,他的睫毛顫抖著如被寒風吹拂細雪,楊持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無力,他無力去替代承擔傅掩雪的痛楚,甚至想要去握住對方的手都如此怯懦。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楊持太過清楚時間就要走過。
他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再來,但他會用無數種方式去想辦法再來。
他記得自己在傅掩諍面前說出的「狂言」,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瘋子,終於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撕下偽裝。
楊持卻比誰都清楚,那極端瘋狂的話語中滿是真心。
楊持走出監護室,他脫下了整套防護服,身體頓時輕飄飄的,但他卻無法開心起來,只是不停回頭,但始終沒有聲音叫住他。
「你是楊持吧?」
楊持猛地抬頭,只見到一位氣質典雅的女性正在他面前。
「您是……」
楊持在一剎那就確定了,這位美麗端莊的女士就是傅掩雪的母親。
符惜筠從未想過,自己那個從小到大都省心的孩子,如今居然接二連三鬧出這麼些大動靜,而歸根究底,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
她心痛困惑,也無比好奇。
「我是小雪的媽媽。初次見面,楊先生,我也沒想到竟然是在這裡。」符惜筠眉宇之間儘是哀傷,「小雪怎麼樣了,你可以告訴我嗎?」
「掩雪他……」楊持無法對一個母親的懇求避之不談,儘管那些陳述如此無力,「我剛才進去的時候,他還在休息。」
符惜筠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若是放在平常,兩個人之間無論如何也要進行一番家常,但傅掩雪眼下的境況牽動他們每個人的心情,無論是誰都沒有寒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