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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想不通(第1页)

老婆在娘家坐月子,甄克凌自然得天天回她娘家。他一回家就抱着儿子。儿子胖嘟嘟地整天睡觉,偶尔睁开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间或咧嘴一笑,甄克凌就忍不住亲他的脸蛋儿。初为人父,那种奇妙的甜蜜感觉让甄克凌忘了一切烦恼。

依兴元县习俗,出嫁的女儿生小孩以后,女婿应带一只公鸡去岳父母家报喜,岳父母约个日子让女婿家整满月酒,再邀约他们的兄弟姐妹挑着醪糟来女婿家祝贺,兴元人称之为“打喜”。

还有三天儿子就满月了,因为“打喜”的事,丈母娘将甄克凌气得拂袖而去,誓再不进丈母娘家门。

那天傍晚,一家人围坐在地炉边烤火。甄克凌请岳父母约个日子“打喜”,他好回老家给爸妈说了尽早准备。岳母说:“日子随便哪时都行,只怕还是在我们家里‘打喜’算了。”

甄克凌明白她的意思,嫌他家条件差。虽然心中不快,他仍心平气和地说:“我如果是上门女婿就应该在您家里‘打喜’,但我不是在您家上门,在老丈人家‘打喜’,我爸我妈的脸就没地方放。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老丈人听了大为光火,道:“在你家‘打喜’,我这边的亲戚族间到时要去四五十人。你家连坐的地方都没得,我女儿找这么个婆家,我的脸又往哪里放?”

元霜菊连忙劝爸妈少说几句,她妈却咆哮起来:“我女儿背万年时嫁给你这个无用的东西,连生儿子都没得一分钱,你还有钱‘打喜’?你爹妈得了孙儿,就只你妈提了一只鸡子来看过我女儿一回,他们拿么子‘打喜’?”

岳父母的话句句扎心,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甄克凌噙着泪水,一字一顿说:“我确实无用,你们也嫌我像嫌癞狗,我现在就走,从今天起,我再不进你们的门就是。放心,我不得穷一辈子!”说完,他冲出元霜菊家回到了柳树坪小学。

漆黑的夜,静悄悄地的校园,只有宋长山的小卖部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甄克凌问过宋长山,方知刘学伟和刘学军又到乡烟草站打牌去了。

甄克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气球,里面的气越来越膨胀,简直就要炸了。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找二刘和他们的牌友,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麻将,泄去心头之火。

甄克凌“呯”“呯”敲开乡烟草站的大门,烟叶收购员鹏哥见是甄克凌,大为吃惊,一番客套后将甄克凌迎进他寝室。只见麻将桌旁坐着站着共五六个人,全神贯注战得正酣。

鹏哥介绍了双方,然后就要甄克凌上桌。甄克凌说让他们打,自己先看一会儿。

刘学伟正在牌桌上,刘学军站在他身后观战,两人见到甄克凌,都有些害怕,说对不起甄主任,打完这把牌就回学校。

甄克凌说,他先看看两个师弟手气如何。

刘学军说他没打,只偶尔替刘学伟打几把。

刘学伟说,今晚手气还不差,暂时赢了两百多块。

甄克凌就站在刘学伟身后观战,他们打得太大了。十块钱的底子,一人和个大和,另三人就要给他二十块钱,眨眼间就可以输赢百把块。

鹏哥和那几个收购员轮番上场,无论输赢都面不改色,仿佛输赢的是纸而不是钱。甄克凌看得心惊肉跳。

刘学伟已经赢了五百多元,甄克凌看得心里痒,很想上桌去摸两把。可他身上只有十几块钱,先前还想痛快打场麻将的想法瞬间就消失了。

鹏哥大约看出了甄克凌心思,他说自己累了,站起身来要甄克凌“挑土”帮他打牌。甄克凌说自己技术不行不敢上场。鹏哥指着他面前厚厚一叠钱说,尽管放心打,输了算他的,赢了算甄主任的。

甄克凌心情复杂地上桌替鹏哥“挑土”,没打几把就赢了两百多块钱。鹏哥站在甄克凌身后说,果然牌逢生手,甄主任这火气不得了,不比村书记穆二哥的火气差,将来只怕也要走鸿运。

甄克凌听得糊涂,问穆二哥走了什么好运。鹏哥和几个烟叶收购员都吃惊地说,甄主任还不知道,穆二哥马上就要当柳树坪乡政府的乡长了。

甄克凌认识穆二哥。他本名叫穆明安,还不到四十岁,已当柳树坪村书记十多年了。此人确有几分本事,谁家有个什么急难之事,只要他知道,定会出手相帮,邻里打架扯皮,只要他到场一吼,马上风平浪静,全村老百姓被他治得服服帖帖。他在家排行老二,老百姓对他有感情,都不称他穆书记而叫做穆二哥。

甄克凌说:“怎么可能?穆二哥虽说是村书记,但他是农民身份啊,当乡长最起码要是个吃商品粮的吧?”

鹏哥说:“甄主任你莫不相信,听说今年上头出了新政策,每个区都要办一两个农民当乡长的试点。我们区长驻的联系点是柳树坪乡,当然要率先办试点咯。你说穆二哥是不是火气好嘛。”

甄克凌震惊了,自己一个人民教师,有大专文凭,只想改行当个普通行政干部,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而一介农民,上头随便出个政策,就可以让他成为货真价实的行政领导,那读书还有何用?

他感到莫名悲哀,说:“我们当老师的还不如他们村干部。”

鹏哥一本正经说:“甄主任你还真说对了。当老师只有死工资,的确不如村干部。村干部说起来工资只有四十块,但他们绝大多数人同时又是电工、兽医、杀猪佬,老百姓求他们办事都要表示表示,一年的收入比你们老师高得多。”

只因没钱,今天被丈母娘骂是个无用之人,甄克凌憋着一肚子气躲到学校来,鹏哥的话让他越想越窝火。他像出气似的,将手中的每把牌都要打成大和。

高梁农村有句土话,摔别的人孩子不心疼。也许是甄克凌拿别人的钱打牌没有心理负担,他的牌就打得更溜。一两个小时下来,竟赢了二千多块。几个烟叶收购员都说今晚火气不行,不打了。

鹏哥硬要将赢的二千多块钱全部给甄克凌,甄克凌当然不会要,鹏哥就说给他“掐红”五百块,“掐红”相当于奖赏,甄克凌才很不好意思地拿了。他悄悄问刘学伟,刘输了两百多块,甄克凌便偷偷给他塞了两百块。

几个烟叶收购员嚷道:“鹏哥赢了这么多钱,要请我们下城吃宵夜。”

乡烟草站收购员大约是柳树坪日子最滋润的一群人了。他们每月的收入少说有五千块钱,人人都有一辆七八千块钱的摩托车。每晚他们打牌到深夜,饿了就浩浩荡荡骑摩托到县城去吃宵夜,喝得烂醉再到某些场所快活一番,天亮时分才轰鸣着摩托回烟草站。

鹏哥骂骂咧咧:“他妈的,哪天晚上下城宵夜不是老子请的客?现在就走嘛,直接去城里和平大道蒙古夜市哈。都骑摩托车,把甄主任他们三个带上。”

甄克凌说:“我们三个就不去了吧。明天一早还要上课,要早些休息。”

鹏哥:“甄主任这就不够意思了哈,两个刘老师已经和我们宵过好几次夜了。你是学校领导,也要与民同乐呢。”

鹏哥如此说甄克凌便不好推辞了,坐上他的摩托车向县城奔去。甄克凌心里羡煞了乡烟草站职工富得流油,一路旁敲侧击打听他们的来钱门路。尽管鹏哥闪烁其词,甄克凌还是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最大来路是和烟叶贩子联手做烟叶生意。

高梁区算得上城郊区,鹏哥的摩托队很快就到县城中心位置的蒙古夜市,果真有一排排蒙古包,客人在蒙古包里吃宵夜。兴元县地处南方,聪明的老板开个少数民族特色的夜市,市民充满好奇心趋之若鹜,蒙古夜市生意好得一塌糊涂。

鹏哥他们长期在这宵夜,和老板已熟似老友。甄克凌工作三年多,还没下城宵过一次夜,这就是老师和其他行业的差距,他心里又一阵辛酸。

宵夜无非就是吃烧烤,喝啤酒。鹏哥这班人虽然有钱,但对甄克凌三人表面上还是尊敬有加,不停给他们三个敬酒。

甄克凌心里难受,觉得酒蛮好喝,遇有敬酒便来者不拒,又带着刘学伟二人回敬对方。

几个回合下来,甄克凌话匣子就打开了,和鹏哥喋喋不休说自己当老师太穷了,连丈母娘都嫌弃他,想请鹏哥带上他做烟生意赚点钱。鹏哥就一直说好好好。

甄克凌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中午,他躺在床上想不起是怎么回到自己寝室的。刘学军进来给他递杯温开水喝了,说他昨晚喝得太多,在蒙古里包现场直播了,最后烂醉如泥,鹏哥用皮带将他绑在身后,骑摩托拖回了学校。

甄克凌想像自己昨晚的醉态,懊悔不已。原以为一醉解千愁,可醒来一切依然如昨,他暗暗誓,再不能这样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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