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昨夜的故事,不必了。”秋风呜咽着落下,蓝散不为所动,她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一柄匕,当一声横置于二人间,语声清冽,“此刀名解业,乃我十岁生辰时二哥所赠,后为正统帝所得,转还于我。”
“你想前仇尽释,可以。”她直直看向徐麟,容色是霜冷无情的白,“以此刀自裁,今日之后,徐蓝两家略迹原情,若有再生,你我便是至亲夫妻。”
“大都督,不可!”武雁声欲上前,却被徐麟抬手挥止。
麒麟卫向来令行禁止,他不能阻止徐麟,只得朝蓝散跪下,以头触地,乞道:“此事本轮不到属下掺言,但神策军开拔在即,峡江战场凶险万分,主子断不能在此时受伤!请姑娘看在主子对您关护爱重的份上,将上代恩怨容后再议!”
蓝散语声轻慢,明明容颜如仙,却带着说不出的邪性和无情,转眸看来时,唇边甚至带着流浮于表的笑意,“武将军是在告诉我,事有轻重缓急,我蓝家三百口的血仇,不如你主子的战功重要。”
徐麟没回头,乌眸始终落在她身上,“武雁声,你出去。”
“主子!”武雁声猛然抬头,却在徐麟纹丝不动的背影上看出决绝,再也压抑不住喉头的一声悲鸣,半晌狠狠摸了把眼,起身退出竹林。
秋风长啸着划过铅灰色的云层,经过竹林时掀起一阵莽莽叶浪,风声作海翻涛,徐麟心中却万籁俱静,眸中诸般情绪尽皆退去,只剩于身心的澹然。
下一刻他拾起解业,猛然刺入心口,直至匕没柄!
蓝散眸光剧震,倏然起身时,指甲在桌面刮出数道刺目血痕,她色泽浅淡的唇微不可觉地颤抖着,见徐麟微笑道:“郡主金口玉言,想来不会反悔。”
那双总是凌厉的乌眸看向她时,从来都带着深静的柔意和包容,他甚至怕吓着她,撑着站起身,稳住身形后,坚持走到竹林边缘。
亲兵们涌向轰然倒下的身影,蓝散看不见他了,于是仰头,任天光覆面,晒去并不存在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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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从云层跃出,金光骤然撕开长夜墨色的帘幕,铺满正阳门前阔大的阅兵广场,神策大军集结待,熠熠生辉的金甲蔓延十里,一直从正阳大街铺向遥远的南方。
贞武帝明光珏携太子及众臣登上清时万古楼,明黄龙旗在猎猎作响,身着九龙武弁服的帝王威严赫奕的目光远眺万骑雄狮,阔别多年的踔厉风再次回归血液,胸中顿生豪情。
“朕之神策,天子亲兵,杀北川、破天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皇帝鹰隼般的目光睥睨万军,“今,朕号令三军,千里肃雷霆,平定西北之乱,大晟一统,四海臣服!”
“大晟一统,四海臣服!”
众将士举枪高和军誓,贞武帝放声而笑,只觉千古帝王之路此刻方始,相比天下之主,万军之帅更能让这位将军王热血沸腾。
吉时已到,贞武帝喝令开拔,忽见王昌宝匆匆上前,总是带笑的细眼少见地凝重,“启禀皇上,大都督出事了。”
皇帝鹰眸微眯,听王昌宝附耳,将徐麟被刺简略说过,片刻后便有决断,面朝城下万军,高声道:“朕已决意御驾亲征,率众将士荡平国寇!”
城下万军耸动,连太子和群臣都面露惊愕。
须知御驾亲征绝非儿戏,且不说万乘之尊若有差池,国家必然动荡,单是出征前所需准备就非一日之功,皇上临阵决意,如此草率,岂能让人不忧虑。
众臣不约而同望向太子,期望这位深得皇上器重的储君能加以劝谏,岂料贞武帝挥手打断了他,道:“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唯朕亲征方能不落士气。宣州一战,慎礼守得好,如今朕把皇城交给你,你要尽心毕力,不得出差错。”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俯下拜,“儿臣遵旨。”
皇帝满意颔,转向群臣,“即日起太子监国,一应朝中政务,视同朕命。”
群臣跪领,无人敢劝,已有太监手捧明黄玄龙铠呈上,太子接过铠甲,亲自侍候,听贞武帝低声吩咐:“朕把秋河和焦傲留给你,你看着连成雪,将蓝卿瑜所献军粮全数调出,送往峡江。”
“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办妥。”明屏舛只剩一条手臂,替人穿戴十分不便,况且是沉重异常的黄金铠甲。
皇帝见他笨拙,便拍了拍他手,示意王昌宝来。
明屏舛退开半步,面露踟蹰,“徐星赴那边,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蓝卿瑜上次在殿前一簪刺死薛怀显,可见此女心狠手辣,没想到她对徐麟也毫不留情。”皇帝沉眸思忖,“朕打算亲自去看看,若真如所说那般,一刀入心,命悬一线,倒是少去一桩来日的麻烦。”
太子躬送皇帝步下城楼,九章衮冕的袖管空空地飘荡于万古楼上方,和高高在上的九旒龙旗遥相呼应。
浩浩荡荡的神策大军如滚滚波涛涌出南华门,途径昌平坊一带时,皇帝短暂离开队伍,带着一批龙精虎猛的护卫转去青霄楼。
青霄楼内外气氛凝重忙碌,小厮端着一盆血水匆匆出来,泼向河道时险些撞上人,待看清是紫衣卫,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血水泼了自己半身。
紫衣卫喝斥一声,问过徐麟所在,前头开道,将一屋子大夫小厮都清理出去,方请皇上上楼。
皇帝沿红妆漫绾的玲珑梯而上,经过一道道雕有绮栊的文窗,被引入顶楼一间阔室。入屋环景,旖旎之气尽去,因撤去装饰,只留简单家具,竟显出阔大的北地气象。
屋里除了徐麟,只剩武雁声和药葫芦等几名亲兵贴身照顾,几人向皇帝跪拜,俱面带悲色。
床榻上徐麟双眸紧闭,面色灰败,胸前紧扎着两指来厚的绢布,其下隐有猩红之色,丝毫不见呼吸起伏。
皇帝懒得假惺惺周恤,径道:“朕带了太医过来。”
两名太医立即上前,一个听脉一个翻眼,片刻后回禀:“启禀皇上,此刀果决,直刺要害,大都督能尚留一息,属实强悍,往后如何,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另一个老太医索性话省了,只摇头叹气。
“岂有此理,朕不管徐星赴如何娇宠蓝卿瑜,她岂敢如此不识大局,将朝廷大将刺成重伤!”皇帝闻言勃然,“来人!——”
“皇上!”武雁声扑通一跪,双拳恨握,怔怔然落下泪来,“大都督昏迷前,曾言文成郡主已有身孕,叮嘱属下务必恳请皇上开恩,留下徐家血脉。”
“请皇上开恩!”众亲兵跪地乞恩,多有哽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