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敢,长信侯要杀人的。”
秦栘听他提起嫪毐,实在不能不好奇,“长信侯是个怎样的人”
子向面上泛出难色,“怎样的人”
“对,是个怎样的人”
子向敛去笑容,直视着他的眼睛,“少君当真想知道”
“想。”
子向默然良久,开口答他时口吻凝重,用了他不该用,也不能用的言辞,“一个妄人,一个庸人,一个必死之人,一个可恨之人。”
秦栘没有穷究这句话中的含义,他更想知道,“他对祖母是真心的吗”
“少君年纪还小,待长大了便知,世间男子纵有一寸真心,分予财富,声名,权位,还剩多少能留给一个女子。”
秦栘心有所感,尽管一杆子打死未免武断,可后世的女孩子也许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努力,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保持着对现实的清醒认识,最终成就了越来越优秀的自己。
“我言长信侯为妄人,是因他做出许多狂妄之事,我道他是庸人,因他不能免俗,也终为权势所累,我知他必死,因他自以为得了太后宠信,便忘了大秦还有国君。”
“那可恨之人呢”
秦栘问完,面前人又不说话了,他也不着急催问,只伸手拨亮案上的灯火,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子向拿开颌下的书简,优美的下颌线也被竹书拓出深深浅浅的线条,“少君觉得,子向好看吗”
秦栘实话实说,“世间少有好看的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漂亮又英气不失。
“庆盈呢”
秦栘知道,对方说得是太后身旁的另一个侍人,他想起庆盈出众的相貌,“亦是如此。”
“似我与庆盈这般的还有很多,少君可知,我们为何会到了太后身旁吗”
“为何”
“长信侯曾说,我将世间美男子都送到她跟前,她若不为所动,便是真心爱我,她若为之蛊惑,这些残缺之人又不能令她满足,如此,她将更加爱我。”
“那”他想问,那这些相貌英俊的男子都是从哪里找来的,入宫又是否甘愿。
“少君不必这般看着我,子向年少入宫,可是正经的宦臣。”
“那那些不正经的呢”
“长信侯嘴上说无论太后爱不爱那些侍人,都将更加离不开他,可男子的妒忌心丝毫也不比女子少,但凡现有谁同太后多说一言半语,又或者察觉太后对哪个侍人另眼相待,则那个人绝活不到第二天天明,无一例外。”
“而今长信侯已殁当得解脱。”
子向缓缓摇头,笑他天真,“长信侯已殁,宫中还有秦王。秦王见得我等,便不由自主想起长信侯,想起他所受的那些耻辱。当初蕲年宫血流成河,多是侍人之血,君上之所以留下我与庆盈,是因我二人还有些武艺,保护太后,不是全无用处。”
室中安静下来,秦栘无言以对,他在中学历史课上听老师痛斥过封建社会的极度黑暗,也在大学课堂里学习过资本主义的剥削原理,人类走了数千年的漫漫长路,理想中的自由与幸福依然还在远处,更何况古老的战国还保留着奴隶制的残余。
无能为力的人,便是宽慰的话,也无从说起。
“子向,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本不该告诉少君。”
“那为何又告诉了”
“怕少君太累,一个舂妇何至于亲自看问,为一个刑徒更哪须彻夜不眠,世人微如芥草,生死本是寻常。”
秦栘情不自禁又望向案头狐仲的面具,忙了整夜,也若无其事坐了整夜,原以为不痛不痒便过去了,却偏在天明时分,伤恸肺腑,猝不及防泪流满面,“狐仲并非芥草,你也不是,轻言生死,实属过分。”
子向怔在灯下,在想他究竟说了什么过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