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澂弯着腰,费力地抑制着咳嗽,慢慢得调整着气息,胸口的起伏逐渐缓了下来。
跟过来侍奉的内官,见世子状况好转,王家公子又似乎很了解病况、处理得十分利索,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王迴又扇了会儿,吩咐侍从退了下去,压低了些声音,对6澂说道
“你以为我父亲费了那么大心力,把你送到行宫、真是让你来避暑的在京城的时候,你难得有机会见到圣上、太后。也只有在行宫,能让你在他们面前露一下脸圣上喜欢谈玄论道,恰巧你又挺会辩的,所以我刚刚才那般鼓励你开口你居然还不领情,死不肯说话还敢乱吃东西,是想故意出丑不成”
6澂抑制着咳嗽,努力缓了口气,摇头道“我我不是”
王迴却是越说越气,“原本想着,让你博几分圣人的青睐,将来就算你父亲想撤你的世子位,也拿不到圣旨。你也知道,姑父在南疆娶的那个女人不简单,怕是不撺掇着让自己的儿子夺了你的位子、就不会罢休姑母常年缠绵病榻,太后年纪又越来越大,我们王家权势日衰,还能护得了你几年”
6澂终于止住了咳嗽,扭过头来,眼角有莹莹光亮,“我说过,当不当世子,我都无所谓。”
王迴冷哂,“你无所谓,那姑母怎么办她嫁进庆国公府,受了多少的罪凭什么到头来连儿子的爵位都拱手让人”
他收起扇子,瞥了眼6澂脸上的神情,又讪讪地住了嘴,坐到旁边的一块大石上,抬脚往面前的清渠里踢进一颗石子。
石子落进渠水,打碎了倒映之上的月光,一时间波光粼动,犹如人的心绪,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良久,王迴再度开了口,语气已然平缓了许多“你现在觉得无所谓,是因为你还不曾尝过无权无势的滋味。你看看我,在家排行第三,上头两位兄长又才华出众,王家的荫封家业基本跟我无缘,将来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全靠自己。不然你以为,我乐意成天在太后面前装得像个傻猴儿似的啊”
6澂的情绪,也已平静了很多,微微垂着头,“表兄的话我懂。表兄的好意,我也明白。我我刚才没说话,不是不愿领情,而是因为知道自己一紧张就会说话结巴,又吃了酱炙虾、迟早会犯病”
王迴逮住他的话头,“哈”了一声,扭过身来,“酱炙虾你小子明知道要犯病,还吃谁让你吃的”
6澂沉默了一瞬,“是三公主,让我吃的。”
“公主”
王迴有些出乎意料,神色严肃起来,“她为何让你吃是不是从哪里知道了你吃了会犯病,所以故意戏弄你”
6澂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想不太明白,一向对他避之不及的女孩,为何会变得突然亲近起来。
可后来,她倚在太后身前、默默地望着自己,又分明看不出有半点的恶意。
那双水氤清亮的眼眸里,甚至蕴着淡淡的一抹怜悯
静谧的,犹如月上流云,微拂而过
6澂垂低了头,盯着脚下的渠水,一波波触碰到岸边,击出细小的涟漪。
涟漪之中,映着他自己的倒影,破碎、丑陋、臃肿。
明明已经很注意地控制食量了,连晚饭都忍着不吃,可这个模样,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在国公府里,因为他的世子身份,没有人会表露出对他相貌的厌恶。
可到了宫里就不一样了,同龄人都是出身显赫的贵女、公子,甚至公主、皇子,谁也不会因为他是庆国公的嫡子,就装作看不见他的丑陋。
哪怕他再如何熬心苦学、博览群书,妄图以才智来补偿外貌的缺憾,都不会改变他只要站在那儿、就会惹人厌恶的现实
他没有朋友,心里自卑,话也就说得越来越少了,每次入宫的时候,总挑最角落的位置隐藏自己,主动地减少存在感。可萧令露和那些女孩子,还是常常在背后取笑他,说他既肥又蠢,一旦有女孩靠近自己,就会立刻被群嘲
因为身形的限制,骑马挽弓、剑术搏杀,他都比不上同龄的男孩。而庆国公府,恰恰是靠军功起家的门阀,世袭罔替、以军治民,替大齐守住整个南疆。自建府以来,还从未出过一位不能上阵杀敌的世子。
他在很多人的眼中,都看到了失望、看到了鄙夷。
因为照顾骤怪病的他,他高贵美丽的母亲,染上了更严重的病症,容颜枯萎,常年卧床不起
因为孱弱无能的他,明明与未婚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姐姐,将婚期一推再推,迟迟不愿出嫁
今夜公主将那只酱炙虾放到他碗里的时候,他有过迟疑,却终究没有拒绝。
或许,是公主那双水雾清渺的眼眸,让他一刹那微微惶惑。
又或许,因为她是帝女、他是臣下,所以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还是说
曾有过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一个荒谬而怯懦的念头,在他心中飞快地划过
若是就这般,一个人,死在父母和姐姐都看不见的地方
或许,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古早煽情版文案
多年以后,权倾天下、手握死生的男子,每每忆起此夜,都不禁哂然失笑,眉宇悲凉。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曾起过同样的念头甘心情愿地,想要死在她的手上。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