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心事,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带虎子他们去捉飞蝗,没人会不听我的指挥,因为那种事到底简单,又无需赌上身家性命,大不了错就错了。可在战场上领兵打仗就不同,每一道决策都有可能改变整场战局的胜负、影响无数人的生活。有的时候,为了大局,还得学着割舍牺牲,拿少数人的命、去换多数人的命。我一开始,也觉得挺郁闷的。”
长大了,就得渐渐学着参与朝政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学着弄明白担负在肩上的责任、不仅仅只是领兵冲锋陷阵而已,学着为大局、舍小义,学着让自己的心变冷变硬
“那你”
阿渺扭头看着他,“你牺牲部属的时候,就不会愧疚吗”
“愧疚当然有。”
安思远松开手里的草沫,送入夜风中飘逝而去,抬头吸了口气,“可我们安氏麾下的兵将,都有一个相同的心愿,要捍卫北疆安宁、不被柔然人侵掠只有疆土安宁了,兵士们的家人和族人才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为了实现这一点,就算牺牲了也值得。”
阿渺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们现在跟我哥哥一起谋事,万一万一出于大业考虑,要你们作出牺牲,怎么办”
“那就牺牲呗”
安思远又扯了一截野草,突然觉得自己先前没想明白的一些事、好像渐渐地想通了
“我们北疆物产不多,要靠着中原王朝才能让百姓活得好些,所以当初我爷爷跟你们大齐达成了盟约,为你们、也是为我们自己,守住北疆。这盟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几年磕磕碰碰的,看起来,也只有五哥是能真正兑现承诺的人。当初他在风闾城住的那几年,大家都挺服他的,后来朝廷断了我们的军粮,也是他偷偷从自己封邑送来过粮草只要他以后一直兑现承诺,不把我们当傻子,将来打下洛阳后能彻底解决北疆供粮的难题,我愿意听他调遣”
他的视线与阿渺的交汇一瞬,又有些窘迫地飞快移开,清了下喉咙,补充道“还有,他也不能把萧令露硬塞给我。否则我死也不听他的”
阿渺还在琢磨着安思远之前的话,心里沉甸甸的地方好像变得滋味复杂起来,想起哥哥,忽而生出了许多懊恼。
隔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安思远的后一句补充,禁不住也微微红了脸。
“你不喜欢萧令露”
阿渺低声开口道“可我以后,不会是大齐的公主。”
萧喜想要将令露嫁去安氏,安侯明面上没有回绝,私底下也亲口对阿渺说过不会勉强她的承诺。两家联姻之事,如今停滞在了似定未定的局面。而阿渺与安思远的那桩婚约,至少从表面上看,是有几分不了了之的意味了。
阿渺微微侧头,面容神情隐在晦暗的夜色之中,“今日见到师父,他问我能否一直留在天穆山,一心一意地专研武学。我现在,还没法做到,但将来,或许会的”
安思远盯着阿渺,慢慢领悟着她的言下之意。
出乎阿渺的意料之外,他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火动怒,移开视线,低头碾着指间的草,半晌,轻声开口道
“上次我爹跟我说,你比我有志气。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我说话做事容易冲动,论智谋性情,都比五哥差太远你身边有那样的兄长,再转过头瞧我,自然是看不上的。”
今日笄礼上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女眷、军将、朝臣乱作一团,亏得有萧劭在场,极快地将各方势力安抚住,该审的审、该杀的杀,迅果决,干净利落,任是哪一方的人都挑不出错处。
当初在风闾城的时候,安思远就明白,萧劭身上的那种风度与智慧、大概是自己穷尽一生也学不会的。阿渺来了沂州,成日跟在萧劭身边,眼界自然也就高了,如今她找藉口拒绝自己,实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好抱怨的
安思远把手里的草一扔,站起身来,攀到山石高处、临风而立。
“可我不会放弃的,阿渺”
他沉默了片刻,居高临下地转过头来,清透的眼珠映着星月之光,亮晶晶地望着阿渺
“总有一天,我会建功立业,让你瞧得起我、心甘情愿地想做我的媳妇”
“我爹说了,如今沂州的局势变了,我们可以回风闾城筹备南征了。等到了攻打洛阳的那一日,我一定会是前锋,一定会破关夺城,一定不会让所有人失望”
“你等着瞧吧”
安思远冲阿渺咧嘴笑了笑,扭头望向夜幕中的平原,抬起双手、拢在嘴边,大声而激昂地高喊道
“你们等着瞧吧”
远处苍茫起伏的山峦暗处,遥遥地传来了起伏的狼嚎,嗷嗷呜呜,应和着回荡原野的喊声。
阿渺仰望着月色下迎风而立的男孩,胸中突然有股辨不清缘由的热意涌动开来。
是啊,他们都只是十来岁的少年少女,未来还那么长,又有什么是一定不可能的呢
只要肯去试、去做,总会有所成就的
阿渺撑起身,攀着山石而上,站到了安思远的身旁,眺望暗夜中的原野。
苍茫晦暗的浓重墨色,肆意而张扬地延展着。
阿渺学着安思远的动作,也大声地喊了句“你们也等着瞧我吧”
她要去找白瑜,要帮哥哥,要报仇
师父和映月先生花了一辈子时间钻研武学医学,老和尚也能为了夙愿百折不挠,白瑜心里装着复仇的执念、难受成了那样也咬牙挺了过来,就连一向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安思远,也有了一心一意要去实现的心愿。
她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复仇大计,如今南征在望、只待军资,自己终于有了亲力亲为可添助力的机会,说什么也不会退缩
你们,等着瞧吧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