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深深的看了李平安一眼,没有出言提醒。
这两文钱不止是给自己面子,还是在试探王二柱,若是消息传到其他殓官耳中,价格立马就降回去了。
六爷不知道,李平安还有第三层意思。
多收一具尸骸,多涨一天寿元!
“六爷慢走,以后常来。”
李平安望着六爷的背影,不禁感叹,当真是穷文富武啊!
富武。
不仅是有钱才能练武,还是练武就能有钱。
王青山半年时间赚的银子,六爷背十辈子尸也赚不来,一朝从平民百姓跻身有产阶级。
“咱学不来,老老实实苟着吧!”
转身回到殓尸房。
很快。
又传出朗朗读书声。
“人之受生,含和阴阳……凡养神法,心如婴儿,内自安静……”
……
时光如水,日月如梭。
李平安每天读书、练功、摸尸、埋葬,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了春秋两季。
建武三十八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
方才入冬不久,京城就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
三四尺厚的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无家可归的百姓冻死在街头巷尾。
家中仅剩的孤儿寡女,守着父母的尸骸嚎啕痛哭,令闻者心酸,令听者落泪。
也有不少全家都冻死了,青黑尸骸抱成一团,倒是省的亲人悲恸。
城中野狗再不缺吃食,将尸骸从雪里扒拉出来拖走,用舌头舔化了就能大快朵颐。
衙门很快救灾,绝不能影响陛下的寿诞。
收尸人得了死命令,三天内将尸骸清理干净,否则处以救灾不力之罪。
再也顾不得阴门规矩,直接将尸骸扔上板车,正着反着,堆着叠着,一起拉去殓尸房。
这场雪灾具体冻死砸死多少人,朝廷不清楚,或许灾后会统计民册,或许在奏折上报个虚数。
譬如冻死百人,死几千人也是百人!
陛下七十圣诞将近,莫要因为受灾人数,影响了心情。
皇帝心情好了,当官的就心情好,促进朝堂和谐,也算是佐国之谋。
清晨。
李平安穿上皂衣,外边又套了件羊皮裘,还未来得及做饭,就听到有人咚咚咚敲门。
开门见到柱子叔,努力掌握着板车不侧翻。
板车上拉的尸骸太多,用麻绳拴着,就像成捆成捆的野草。
李平安无奈道:“我这儿装不下了!”
殓尸房内已经站满了尸骸,人挤人,尸挨尸,每一具都冻的青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前世今生见的死人不算少了,然而几百具尸体盯着你笑,让李平安都感到心底寒。
“暂且堆院里。”
柱子叔扛着具大人尸骸,夹着具孩童尸骸,一瘸一拐的来到院子里,从边上开始竖着摆放。
李平安无奈帮忙搬尸,练武一年,力道大涨,扛着五六个人抱成的尸团都不觉得累。
有老有少,有大有小,应该是冻死前抱着互相取暖。
卸完了板车,柱子叔提醒说:“衙门了公告,必须停尸三天,可不能图省事儿去埋。”
“规矩我懂。”
李平安看着人满为患的殓尸房,不自禁的抹了抹城隍庙请的驱邪符,握了握祖传的桃木剑。
“后世会怎么记载这场雪灾?”
大抵只有寥寥几字,譬如“是岁大雪,民多冻死”,或者“逢大雪,人畜冻死,坑谷皆满”,又或者“大雪数尺,冻死者无算”。
多、满、无算……
轻描淡写几个字,背后是累累尸骨。
“史书没有温度,唯有生活在这个时代,亲眼看到这场雪灾,才能确切感受到那彻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