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亲王燕舟的封地在云昌,自幼深得先帝喜爱,又是刘贵妃所出,原本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孰料当时毫不起眼的七皇子燕平荣,不声不响地得到了圣文皇太后和贤亲王燕举的大力扶持,一举登上皇位。
孝安帝即位之初,为安稳人心,便将云昌赐给了燕舟,那里土地肥沃,粮产丰盛,确实是个好地方。
燕舟长得一副憨厚之相,五大三粗的身材,待人谦和有礼,与美艳高傲的刘贵妃完全不同,倒是极肖当年的德惠帝。他是皇室宗亲,平日里与朝中不少大臣交好,没想到私底下,竟是如此不堪。
此消息来得过于劲爆,当下便有不少青年官员质疑,刘文轩的奏请是否夸大其词,一旁的老臣开口说道:“你等有所不知,刘大人从来不说假话,他所说的,绝对毋庸置疑”。
那少年官员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老臣摇摇头,说道:“刘文轩是我朝出了名的童叟无欺,他天生便有几分疯痴。刘大人出身贫寒,少年时每日上山砍柴,除了日常开销外,还要将银钱省下来,以供读书和科考之用,生活过得十分拮据。有一日,他上山砍柴,捡到一个钱袋,里面足足有五十两银子。当时科考在即,别的学子早已动身数日,只有他还没有凑齐路费,迟迟无法出行,眼看就要耽误了。这笔天上掉下来的银子,正好可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少年官员听到这里,亦是连连点头。
“可谁曾想,他这个呆瓜竟在捡到银两的地方,足足等了三天三夜,等失主赶到时,他都差一点儿冻死在那里。结果生了一场重病不说,还是误了考期,不得不再等上三年。年轻人,如此诚信无欺的人,会说假话吗?”,老臣边说边摇头,况且状告的还是皇亲国戚,若不是真的,谁吃饱了撑的?
沈月明有些无聊地掰着手指,自从殿下监国后,她就没有好觉睡了,日日都得早起上朝,为此她也曾提出过强烈的抗议,结果萧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忘了当初是谁救的你?”,她只得立刻缴械投降,偃旗息鼓。
昨日歇得太晚,上下眼皮不停打架,忽觉一记眼刀过来,她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所有的影像和声音又重回大脑,只听见燕同律问道:“叔公,此事你怎么看?”。
贤亲王燕举,是昭德帝的幼子,德惠帝最小的弟弟,孝安帝的亲叔父,年龄只比他大五岁,当年若非燕举的全力拥护,孝安帝想要坐稳皇位,恐非易事。皇帝感念他的从龙之功,数十年对他恩宠不断,实乃皇族之中的第一人。
燕举走上前来,恭声说道:“安亲王是皇室宗亲,刘大人是直谏御史,此事影响重大,不如先交由三司立案,收集相关证据,然后再议不迟”。
燕同律轻轻地点点头,胸中隐有血液沸腾之势,幽冥碧的毒性太过刚烈,他有些支撑不住,勉力说道:“准贤亲王所奏,此案交由三司督办,退朝”。
从大殿出来,沈月明正想拉着萧简说说话,却见他面色不虞,脚下匆匆而去,心中疑窦顿生,刚想追上去瞧瞧,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燕朝歌一脸嬉笑地拦住她,说道:“阿月,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见你来找我”。
一把拍掉他的狼爪,“燕朝歌,你这是说哪里话?被老亲王丢到西山大营里去的是谁?一两个月都不见踪影,害得本小侯爷扑了好几次空,现在居然还说我没有良心”,沈月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
燕朝歌想起这两个多月的非人生活,顿时恨得牙根痒痒,都怪爷爷说什么勤习武艺,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可延年益寿,却累得他脱了几层皮,瘦了许多,这次回京,一定要胡吃海喝,好好补补。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燕朝歌说道:“下月十六,是我的生辰,阿月,你可一定要来啊”。沈月明笑得眼睛弯弯,十足像只小狐狸,看得燕朝歌心中一阵悸动,“好,一定来”。
六月二十五日凌晨,升荣大街一处宅邸失火,御史中丞刘文轩全家二十七口,无一人生还,尽数化为焦炭。
书房之内,燕同律怒不可遏,“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丧心病狂”,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也是本王的疏忽,累及刘家满门上下”,说到这里,一种刺骨的疼痛袭来,胸口一滞,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良久,方才慢慢平复下来。萧简走上前来,搭了搭他的脉搏,道:“殿下,幽冥碧的毒性太过霸道,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快,毒性已经蔓延到手臂,必须尽快寻找到解药,否则……”。
一手握住萧简的手臂,燕同律说道:“阿简,你千万不要把本王中了幽冥碧的事情告诉阿月,我怕她承受不住”,他喘了口气,看着萧简说道。
萧简闻言,心中微微有些惊诧,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阿简”,燕同律一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还记得废太子燕旋吗?”,萧简微微一愣。“我们都很好奇,谁才是端慧皇后生下的皇子?”,燕同律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前日,太子妃的娘家派人送了一封信,说是有人到家中经营的德仁堂闹事,非要购买玉竹兰。可那昧药材千金难买,是德仁堂的镇店之宝,自是不肯售卖的。可那人气势嚣张,非买不可,还扬言说是定武侯府的金孙要用,怎么?定武侯府唯一的金孙不是你吗?阿简,若是你需要,本王立刻派人送到府上”,燕同律轻声说道。
太子妃裴寂的母家原是皇商,嫁入裴家后,带来了许多店铺生意,燕同律提及的德仁堂便是渭城有名的大药铺。现在有人打着定武侯府的名头闹事,毕竟是皇太后的娘家,裴家人担心事情会闹大,便赶紧向东宫递了折子。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本王担心其中有些误会,便派人去查”,他冷哼一声,“结果在安阳巷找到这户人家,谁知那妇人竟是个蠢的,不过是给点蝇头小利,稍加询问,那妇人便说自己是定武侯世子萧瑾的外室,因孩子病了,需要玉竹兰做药引子”,燕同律言道。
萧简微微地闭了闭眼,萧瑾,他的父亲。
叹了口气,燕同律负手而立,盯着窗外的一株报春花看了许久,“阿简,你我自幼相识,这些年也多亏你帮我筹谋,助我登上监国太子的位置。今日,本宫就要你一句实话,你究竟是谁的孩子?”。
据裴家人所说,那妇人被拒后,径直跑到定武侯府,不知跟门房说了什么,不久,定武侯府世子萧瑾竟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上了那妇人的马车,看来她所言非虚,的确与萧瑾有关联。
唯一的金孙,有意思的是,这句话居然是从定武侯府传出来的,而且十有八九都是从萧瑾的口中传出来的,否则哪个下人敢说这样的话。
“本宫还记得当初你从淮凌回来,曾经大病一场,性情也变了许多。你受教于老定武侯萧源,而非你的父亲世子萧瑾。这么多年来,你们父子的关系亦是若即若离,颇为惨淡,本宫原以为是你天性如此,如今想来,怕是另有缘故”,燕同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萧简很早就知道燕同律是个聪慧之人,看似云淡风轻,谪仙人模样,实则是个杀伐果断,意志坚定的狠角色。他既然把话挑到明面上来,自然是心中有了笃定。
沉吟片刻,萧简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我并非端慧皇后之子”,燕同律闻言,面色微霁,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殿下可知宣仁太子?”,萧简话锋一转。
宣仁太子,燕昭奕?燕同律心中猛吃一惊,他是德惠帝和圣文皇太后唯一的嫡子,聪慧多智,才华横溢,深得帝心,本是继位的不二人选。
只可惜天妒英才,燕昭奕忽然患病,不治身亡,去世的时候不到弱冠之龄,若是他还在世,应该就没孝安帝什么事情了。
“其实,宣仁太子并没有死,他是中毒了”,萧简淡淡地说道,“虽然勉强活了下来,可惜毒入肺腑,不良于行,只得终年缠绵病榻,靠药物为生。后来将养到三十岁时方才成婚,后得一子,其子不到六岁,他便散手人寰”。
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和无奈,萧简看着燕同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那个孩子”。
燕同律闻言,不由倒退一步,心中更是掀起滔天巨浪,萧简居然是宣仁太子的儿子,是圣文皇太后的嫡孙。难怪萧简胎中带毒,是因为宣仁太子身中剧毒;难怪他自幼被教养在萧源兄弟膝下;难怪他们父子之间形同陌路,本非亲生父子,原来竟是如此。
忽然心头一甜,燕同律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身形微微一晃,萧简赶紧上前两步扶住他,急声问道:“殿下,小心”。
燕同律惨然一笑,低头不语,鲜红的液体顺着嘴角两边缓缓流下,他心中想道,这或许就是因果报应吧,刺客本是冲着阿月去的,母妃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就算那是她的亲侄孙女。不过这样也好,如今把我这条命还给阿月,也很是公道。
而阿简,他轻闭双眼,算起来他们是真正的嫡亲堂兄弟,如今他能坦言相告,倒也没有辜负两人十余年来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