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马修。”索菲对我说,“来,洗个澡,我帮你按摩一下。”
我从镜子旁走开,脱下衣服,把冰冷的身体沉入水中,妻子温柔地揉着我紧绷的额角。我闭上眼睛,问道:“索菲,你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吗?”
她按摩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继续:“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幽灵、飞碟、超能力……你相信这些吗?”
“哦,马修,你知道我是个老派的基督徒。”
“是的,最尊敬上帝、殉道者和特雷莎嬷嬷。”我忍不住微笑到,“既然能相信神,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你也相信魔鬼的存在呢?”
“这是光和影一般的辩证关系吧,我们从前就讨论过。”
我朝后仰靠,把头放在妻子的腿上:“因为祈祷会坚固信仰,而且我们每天都体会到上帝的恩赐,我们相信他。不过索菲,你感觉到魔鬼的存在了吗?”
温柔的指尖在我皮肤上滑动:“你指的是恶念?当然了,我们可不都是天使……”
“不,索菲,我的索菲,其实我在想——魔鬼有时候并非虚无缥缈,也许偶尔看得见、摸得着……”
“你在说什么呀,马修。你让我害怕……”
我转身抱住她的腰,她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相信我,亲爱的。”我把脸贴在她的腹部,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我觉得我们身边有邪恶的东西,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只能称呼为……‘魔鬼’。”
复活
今天我很早就醒了,倒是索菲还闭着眼睛辗转反侧。她睡得很不好,可能还在做噩梦——我从她紧紧皱着的眉毛就能看出来。
透过窗帘可以看到惨白的晨光,朦朦胧胧地照亮了房间。我轻轻地起身,走到楼下。昨天晚上送来的葬礼请柬还放在桌子上,非常刺眼,却让我不能忽视它的存在。我从冰箱里倒了一杯纯净水,然后坐下来,思考着究竟要不要去参加葬礼。
我并不害怕,只是感觉到不可捉摸的虚无。昨天晚上,我在恐惧中终于认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变得多可怕。我混乱的记忆和周围无缘无故的死亡或许都是被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操纵着,“魔鬼”——我这样称呼它。它破坏了我的生活,可是我并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我想离开这儿,离开绿湖镇,“逃”是我最本能的反应。
可是我该怎么劝说索菲和莎拉呢?说因为我发现这个地方很危险?还是告诉她们周围不对劲?她们一定会认为我发疯了,绝对不会丢下家里的一切跟我离开。而且……为什么她们觉察不到绿湖镇的异常呢?
我要找的答案似乎又增加了,这次更糟糕,甚至把我不想牵连的人都扯进来了。
“马修?”
索菲在厨房门口叫我,她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眼睛下有浓重的阴影——看来昨天晚上她休息得很不好。我有点愧疚,站起来为她煮了一杯咖啡:“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睡不着了。”她淡淡地笑了笑,“马修,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含糊地回应到。
索菲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你知道,今天下午我们得参加乔的葬礼……”
我扯了扯嘴角,不想再有昨天晚上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这样索菲会安心一些。“是的,我们得去。乔是我的老同学,我们是好朋友。”我絮絮叨叨地说服她,也说服自己,然后看着咖啡机里的棕色液体,“……索菲,亲爱的,我们去旅游好吗?”
“嗯?”
“我说,葬礼过后我们出去一段时间,怎么样?去远一点,可以到夏威夷,欧洲也行……你觉得呢,亲爱的?”
“渡假吗?”
“是的,渡假。”我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热切鼓动她,“你不是很想去意大利吗?我们度蜜月的地方,我们现在可以带上莎拉,她会喜欢那里的。我们带她去圣马克广场看鸽子,告诉她我们曾经在那儿接受祝福……”
“马修,我们当然可以出去玩儿,我相信那对你有帮助。”索菲微笑着握住我的手,“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你心里难受。可是,马修,我们突然出去的话,你的治疗怎么办?还有莎拉,我们得提前去和老师请假——”
“治疗不重要!莎拉也只是请个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正是时候,索菲,我们的生活得有点变化,我们可以试着到别的地方生活——生活一段时间……”
“马修,你是说度长假吗?”
“也许一周,也许半个月!索菲,走吧,你决定了我们就可以动身!”
我面前这个女人温柔地按住我的手,她的眉毛皱起来,显得跟憔悴。“马修,马修,等一等。”我的妻子对我说,“别这样,你不像是去度假,倒像要逃亡。”
我全身一下子僵硬了,就好像被喷洒了一整罐冷凝剂。我尝试着反驳或者编辑,但是发现那对于熟悉我每一个举动的索菲来说无疑是欲盖弥彰。
背后的咖啡壶传来咕噜噜的声音,我裂了一下嘴角嘴角,把手抽回来:“咖啡好了,你要加糖吗?”
所有的葬礼都是一个模样,黑色的人、黄色和白色的花、绿色的草地上停放棺材,死者等待沉入黑暗的泥土,而生者等待落下眼泪,作为那个离去的人在世间最后的证明。
牧师在说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我就好象是一个游离在悲伤之外的冷血怪物,看着熟人们黯然落泪,却觉得这场面滑稽无比。如果说我现在伤心,倒不如说我在怀疑——现在对于死亡,我会觉得有些不真实,就连那具棺材下是否躺着我的朋友,我都不能肯定。
老同学们正在抛洒白色的花朵,我看到鲍比在抹眼泪,威利站在他旁边,拿着一朵黄色的非洲菊,罗尔?福克斯和他漂亮的妻子神情肃穆地凝视着地上的棺材……
这么突然的车祸、这么快的葬礼,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过疑问?甚至连乔的家人也接受了吗?我冷冷地打量他们——他的遗孀戴着面纱,看不出表情,两个双胞胎女孩儿也只是牵着母亲的衣角,木然地看着棺材。
当悼词结束后,我和索菲排在来宾的队伍里,机械地将手中的花抛在棺盖上,然后退回来。
天色很阴暗,乌云比前两天更加浓重,人们渐渐散去。索菲拉了拉我,悄悄对我说:“走吧,我们得去乔家里呆一会尔,马修,安妮准备了一些东西……”
“我随后就去,亲爱的。”我拍拍她的肩,“你先和罗尔他们一起过去好吗?我想单独陪一陪乔。”
她的吻我我一下作为安慰,同时提醒我尽快过去,不要让主人担心。
幕园外边的小车都开走了,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工人们填上泥土,然后固定墓碑,一阵凉风吹来,青草味儿和土腥味儿都钻进我的鼻子。
“看起来快下雨了啊。”一个工人边平整着泥土边对我说,“这里马上就要完工了,先生,您还要继续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