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喜欢穿紫衣,造银箭,喝烈酒,弯弓可射穿一对大雁,与她从前似乎也并无不同,只不过再也没有人喊她小将军。年轻的飞光在她身上经过,让她如野草生长,展翅可击空千里,沈骊兰仰卧在屋顶之时,只觉得心中空荡,没有可以眷恋的地方。
七年后,他们因平一桩旧案之仇,杀死了知府的舅舅,当朝的高官,引来的怒火和灾祸。知府联名请奏,派遣了一万禁军,将他们整座山都围住,马快刀利,实力悬殊,夜里点起的火把,几乎亮如昼夜,领将军称如不投降归顺,则要将他们与这座山烧穿殆尽。
他们山上不过千余人,何况山上尚有数百无辜的老弱病残,这是一场必败的仗,是沈骊兰也无法逆转的局面,似乎只有认输的归途。可就算他们投降,也必然会被处死,与被火焚烧殆尽,似乎也并无不同,她从不畏惧死亡。
但现在她学会了责任,和父亲沈辨一样背上有了重量,不可能因自己一意孤行,让他人也成为燃料。
投降,或者反抗,这是最后的题目,所有人在激烈的争吵过后,安静地等待这一夜她的决策。这夜过去,他们的生死便有了定论。
沈骊兰站在山顶,居高临下看着数把火光,遥远而热度滚烫,人比豺狼虎豹更残忍。
时辰过去,距离天光大明还有一个时辰,距离火烧山,也只有一个时辰。
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传来,在肃杀的冷风中,她似乎闻到了一点甜蜜的香气,旖旎悱恻,幽幽逸散。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穿朱红裙子的高挑女人……不,她微微皱眉:这是男人的骨架。可他生得很艳,如古画里朱砂涂得过重的妖,使他从一个剪影变得活色生香、血肉丰满,沈骊兰甚至没有察觉他是何时过来,层层把守的部下,也没有一个人觉他的出现。
沈骊兰按刀转身,问:“你是谁?”
妖回她:“我叫殷怜香。”
沈骊兰眼里浮出一点波澜。她当然听说过他,不如说殷怜香的名号现在在南州太响亮,毕竟他是虚花宗新的主人,继承了殷凤留的无情无义,无德无心,是一个坏得坦坦荡荡、狂妄倨傲的恶人。沈骊兰并不讨厌这位在传闻里越妖魔化的怪人,对于她来说,每个人的是非善恶都有自己的缘由,正如她也问心无愧。
“你来这里为了什么?”
“世人无利不往。”
沈骊兰哈哈大笑:“可惜我们只剩下引颈就戮的残局,恐怕没有什么能给你了。”
殷怜香却不为她言语里的淡漠所退却,他走到沈骊兰的身侧,低头望去,连绵之火,犹如万家长灯,点缀于深黑幽暗的林间,映得他眼珠亮,莹然如鬼火。
“我听闻你们收留了很多可怜的人,为了维系你们的生活,你们做了很多刀口舔血的活,此处也不过是你们毫无选择后的选择。沈神机,即便没有今日之事,若某日你身死,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沈骊兰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步踏出,就必须步步果断,犹豫不决只会造就更多危险,于是一直以来她都习惯强硬,但如今她也无计可施了。
有人埋怨,有人哭泣,也有很多人愤怒,情感喧杂的声音在死亡前像微弱的呼救。沈骊兰曾想过数回,爱兵如子的沈辨在反叛前,曾多少次因代价而犹豫痛苦,又是否后悔,在他无畏的背面,她不得而知从前父亲的心情。
有些选择一生一次,所以要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而她的眼前,虚花宗年轻的宗主却向她抛出橄榄枝:“流离之所,终不长久。在山间,我看到你们种的桂花很美,我不愿看到一座青山化成焦土。”
风萧萧,叶簌簌,一阵朝晖前的寂静,听得到所有事物生长的声音,伴随着远处屋中孩子半夜醒来,母亲哄睡时的温柔碎语。
沈骊兰道:“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
“我要买下你们所有人的命。”殷怜香转看着她,伸手随意点去,好像只不过是索取一个精美的玩意,而长睫掠起,狐眼有一捧冰凉野心,“换这一座山的千秋长青。”
第六十五章劫狱
数日流逝而过,转眼便到了宋振所说的日子。
夜深,牢狱前看守的士兵两两站岗,带着霜气的冷风钻进甲胄的间隙里,像肉贴着冰块一样,有人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一晃神的时间,数道影子从地牢外的墙壁伏行掠过,栖息在暗角。
阴影里,古宜歌遮着面,轻功落地不惊尘,眼风扫过四周,贴近钟照雪耳侧低声道:“嗯,今晚看守之人果然不多。看来宋振是唱空城计,想诈我们出来。“
钟照雪还未开口,右手边伸出把横刀的鞘,顶着古宜歌的肩头一推,将他和钟照雪的亲昵距离推远。一双长眼在旁瞥来,艳钩带刺,殷怜香顾着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还抽空斜斜睨他一眼:“说话就说话,挨那么近干什么?”
“这干醋你也吃?”古宜歌不可置信。
“那又怎样?”殷怜香横腕收刀,鬓边垂下的丝在指尖绕了几圈,仍是十足十目中无人的讥诮色,“今夜不是如我所料,我们能这么轻松入内?恐怕你这小子早死不知道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