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往前凑了凑。
他也才不过二十岁,不由自主地吞吐着颤抖的呼吸。
他才往前挪蹭一点,司令凉薄的声音吐露道:“滚远一点,我叫的不是你。”
坐在旁边的裴则焘面色略变,仍保持着笑意:“噢噢,司令是想和我说话?”
顾还亭嫌脏似的,目不斜视:“我配了枪——麻烦您也滚远点儿。”
裴则焘的面色一时变幻纷呈,准备了几秒,才又笑了一下:“好好好。。。既然您心情不好,我就不叨扰了。”
调查局局长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来,回到他的座位——与司令相隔两个。
那侍应面如死灰地挨了裴则焘一记冷眼,弓着身跑走了。
一曲落幕,钢琴结束。
最后一个节目,是乐团合奏。往后整个夜晚,都将为各位青年才俊和闺秀伴奏。偌大的舞池摆在眼前,许多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顾还亭预备等到那时,就先行离场。
几十人组成的交响乐团,在礼堂里显得声势浩大。
竖琴声一传开,原本还有些许嘈杂的会场立刻静了下来。
提琴紧随其后,落不到实处,层层地牵引着,渐渐去芜存菁。
顾还亭心底猛然一动。
他认得这个旋律。
这种标志性的风格,是何楚卿偏爱的那一款。
还是前几年的事情。
他们在唱片馆里偶然听到一段旋律,何楚卿兴奋地对他说——“就是这个!”的那段旋律。
他说他第一次在顾一盈的话剧社里,听见白家三小姐弹琴,弹的就是这一。
从此,何楚卿就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迷上了钢琴。
那个下午,他们泡在唱片馆里,把这位法国作曲家的唱片听了个遍,买下了其中的大多数。
就连这唱片,何楚卿也没带走哪怕一张。
也是,这东西易碎又不好打理,真要是想听,恐怕伦敦随处可寻。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思念,顾还亭却忽然委屈起来。
他眼前有些花了。
司令仓促地垂眸来遮。
难以说清,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
有一个人,估计是半秒钟前才踏上三楼的地砖。
整个三楼,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素色的长衫,甚至都不是锦缎的。他步履生风,像一道魅影。身形被浅色大理石廊柱明明暗暗地划分。
一会如有实质,一会仿若梦中。
顾还亭紧锁着他,极目流连,平稳的呼吸被打了个七零八落,他的胸口仓促、又清浅地起伏起来。
直到那人不急不缓地停到他近前,顾还亭不得不略微抬头仰视他。
他的步履也很轻,在交响乐声里听不到一点声响。
可声音却敲破了他们之间的多层屏障,清晰有力的传过来。
“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顾还亭昏着头。
面前的人不可捉摸,像是幻境。
他还是蓦然站起身来。
在他最偏爱的交响乐声里,在众目昭彰之下。
把何楚卿揉进了怀里。
可以触碰到的,并非水光幻影、痴心妄念。
深埋在他过去所熟悉的、始终爱着的一切里,顾还亭才敢渐渐收紧了手臂。
何楚卿回扣住了他的后背。
像游轮出海一圈儿又回来,海水都别无二致,他的身心,还是只认码头的这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