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娉婷停了一下,望向掌柜的:“掌柜,能否再取一匹来?”
掌柜的也很无奈,“两位姑娘,冬日里裁制新意都以厚实为主,这遮影纱夏日里产出更多,今日小店里只有这一匹了。”
这么一说,孟云娴也缓过神来,做舞衣讲究一个飘柔翩跹,可时下天气严寒,穿的臃肿憨态的怎能跳得起来?所以必然要在里面穿贴身的棉衣以免冻伤,再以遮影纱裁制衣裙,能在巧妙遮住棉衣痕迹的同时,显得纤细柔美飘飘如仙。
孙娉婷露出了遗憾之色,眼神别有深意的望向孟云娴:“老师对我有栽培之恩,若不能以礼答谢,总觉得心中难安。”她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更不应以什么大道理来捆绑旁人,我知道孟二姑娘先来一步,也先瞧上这料子,就当做是孟二姑娘买了,娉婷恳求二姑娘割爱,以双倍价格卖给我。”
绿琪听着立马就不对味儿了——这个孙小姐,亏她还说什么先来后到,什么不以大道理捆绑旁人,结果自己先抛出一个姿态,表示自己是一片孝心为了报答恩师,族学是圣上开设,里面聘的老师也是顶尖的人才,小姐今日若是不让,岂非还未进流辉苑就先落得一个目无师长的说法?
若要和这个孙小姐讲道理,怕是有些讲不过,小姐只是为了给自己做一身舞裙,绿琪用脚指头都猜得到若是硬讲道理,这孙小姐一定会奚落,说什么你们没了一身舞裙,难道就连舞都不会跳了云云。
嘴上说着不可做什么,身体力行的倒是很快!
绿琪瞧了一眼孟云娴,只见自家小姐垂着眼眸在想什么,半分争夺的意思都没有,心里着急又心疼。这纱料做成舞衣给小姐穿上一定非常好看。
她们也该先抛了姿态出来,把理由充足了道德仁义才对的。
“若是老师真的收下了你的屏风,你才该于心不安。”带着笑意与攻击力的声音破开人群传来,光顾店面的闺阁千金们纷纷排列两端,姿态恭敬的将声音的主人迎了进来。
孟云娴一看到来人就头皮发麻,而对面的孙娉婷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行人战战兢兢的给昇阳行礼。
昇阳县主下了马车款款入内,对店里的热闹景象十分意外:“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么?都赶着这个时候来裁制新衣?”
孙娉婷对着这个昇阳县主没什么好印象。
她仗着自己身份地位高,不是公主胜似公主,谁也不放在眼里,书院里早有猜忌,说昇阳县主的文章其实根本名不副实,先生们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好抹煞面子,所以才判一个高分,她自己也心虚,唯恐别人瞧出端倪,所以才装模作样的表现出不屑于张榜公示,回回都藏着掖着。
若真的写得好,谁会不愿意给人品读做范本呢。
就冲这可疑行径,肚里能有几分文墨啊。
“我方才听到你们的争执,就是争这一匹么?”
昇阳的目光从孟云娴身上一扫,落在绿琪怀里的布匹上。
掌柜的一看这阵仗,整个人都慌了,连忙出来叩拜:“县主恕罪,小人本该亲自送到王府,没想这几日店里涌来大批客人,库房里也乱成一团,小人一时忙晕了头,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昇阳县主:“所以,看在你这么忙的份上,本县主亲自登门来取,也是应当是不是?看,我早说全给我就好,你偏得求留一匹以作样本,现在作出乱子了吧。”
掌柜的又是一叠声的求饶,磕头磕的满头大汗,当即派伙计去库房取出昇阳县主要的料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昇阳并没有给掌柜的什么难堪,只是在伙计们抱出十几匹遮影纱时,店里的人才恍然——难怪遮影纱只剩下一匹,竟是被昇阳县主给包下了。一个伙计走到绿琪身边,为难得看看掌柜的,又看看绿琪。
绿琪顿时明白过来,她爽快的把布匹给了伙计,伙计立马点头一笑,小跑着就要去给昇阳县主装起来。
在孙娉婷微微一紧的神色里,绿琪暗暗冷哼。
你仗着自己出身好,就用这些道德来欺负我家小姐,有本事你把同样的话怼给昇阳县主啊!
孙娉婷是个有血性有勇气的人物,她真这么做了。
她就不信昇阳能凭着自己的身份低位,把她报答恩师的情分都给踩在脚底下,如此,她回头叫昇阳后悔今日的言行。
不想昇阳不怒反笑,“我说孙娉婷,我知道你一片赤诚之心,可是我刚才也说了,你这法子……不大可行,可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孙娉婷有点生气了:“昇阳县主好大的声威呀,莫非县主的道理就是你可买,别人不可买?买了县主也要买的东西,就成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一次就连孙娉婷的丫鬟都有点慌了——小姐是不是太冲动了。
昇阳县主是皇上亲口夸赞过的,德行上无出其右,纵然骄纵了些,也绝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小姐若真的喜欢好好说便是,这样……太冲了。
昇阳一反常态,还是没生气,可是她和声和气的样子在孙娉婷看来就是心虚了,还暗笑她也会心虚,果然只是纸老虎。
她孙娉婷从前低调,不与她正面冲突不是怕了她,只是不屑于这样做!
昇阳县主笑着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不急不缓道:“我一片好心,你怎么当局者迷就是看不明白呢。”她眉眼一转,戏谑般的问孟云娴:“你呢?你懂不懂?”
这个问句问出来,本也没准备听她回答,没想到孟云娴接口道:“或许孙小姐的确是一片好意,情感动天,但真要送这个屏风给你的先生,好像……是不大合适。”
这一席话,引来众人目光,连昇阳都惊喜的望向她。
孟云娴后悔了。
她就是嘴欠……
孙娉婷不肯罢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昇阳火上浇油:“这孟二小姐好像有什么高见,不如说出来听听?”
“小姐……”绿琪说不出自己是担心还是期待。
孟云娴舔舔嘴唇,扫了一眼伙计们抱着的遮影纱,勇敢道:“孙小姐,方才你说了遮影纱的效用,我觉得,真要用它做普通的屏风也无可厚非。孙小姐自然不会亲手去做一个屏风,那是粗活,所以问题就出在你要亲自做的刺绣上。”
昇阳忽然一挑眉毛,眼里浮现出玩味的笑意。
难道她们俩真的想到一块去了?
只听孟云娴道:“遮影纱固然有遮阳蔽影的效果,但我见过屏风的刺绣,多为正反两面绣,那不就等同于遮盖了遮影纱的功效么?若是不起眼的角落处点缀一下也就罢了,偏偏孙小姐你要做‘重工刺绣’,所谓重工,讲究一个篇幅和阵脚的疏密,试想一个遍布屏面,阵脚繁密的屏风,还能遮日避影吗?日头打下来,就着那些绣纹底下看书,应当还是明暗交错,斑驳伤眼吧。”
噗嗤——
周围竟然有人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