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確實是極好的。
時值初夏時節,綠滿山原,遠山□□的赭紅色岩壁,被葳蕤的灌木所覆,老鷹的巢穴鑄於峭壁之上,如同銅色的落日。
輪聲轆轆,芨芨草、牛蒡草沿著車轍兩側生長到遠方。
到了鎮上,眼前倏然變得開闊起來,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她順著河流過了橋,來到一座高門大戶,隔牆聽見裡面敲鑼打鼓,熱鬧非凡。
守門的婆子將她帶至院內,原來是小孩在過滿月禮。
主家看過她做的東西,對她的手藝非常滿意,將她邀請到席上,說今天正好還有許多夫人小姐在,大家看了她做的東西,也都驚嘆不已,想為自家定做。
綠腰自然高興,跟著丫鬟的引導,便到了太太們集會的後院。
遠遠地就聞見香風陣陣,院內繁管絲弦,十分喜慶。
推門而入的一剎那,言笑晏晏戛然而止,座上眾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有人問:「你就是沈氏?」
綠腰正要笑著應付過去,當看清人群最後面坐著的那位,當即手腳冰涼,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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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官道上行駛,兩側行人如織。
「今日這雲邊鎮如此熱鬧,怎麼樣,霽樓,我們這兒,也不比你們的靈鄉寶地差多少吧。」
「家鄉本就是邊陲小鎮,不敢托大,我們那裡,像雲邊鎮這樣的盛景,也只有恰逢每月一度的趕集,才能得見。」
嚴霽樓雖然笑著,卻一貫的淡漠,回答完對方的問題,又恢復了矜冷的狀態,對面的男子不禁要急著找話題了。
馬車行駛過橋,男子又說:「霽樓,你上次給我那墨真是好東西,別說,我用了以後,字都寫得更工整了。」
嚴霽樓聲音沉靜地說道:「是你底子好。」
上次書院大鬧,眾人都知道了嚴霽樓有一箱子上品好墨,兼之他人又慷慨,眉頭也不皺一下,就給好幾個同窗送出了大禮,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裡的眾樂,其中就有這個周某。
此人年齡偏大,在書院中不聲不響,屬於老好人型,打扮樸素,用度節儉,沒想到家裡竟然頗為殷實,因見嚴霽樓所作所為,心中佩服,又得了上等好墨的便宜,兼之早就對杜慶那個草包不滿,立刻順應大勢,全力以赴倒向嚴霽樓,只可惜嚴霽樓雖有出類拔萃之能,卻絕無拉幫結派之意,面對周某的頻頻示好,依舊保持禮貌距離,這回自家孩子滿月,他便極力邀請嚴霽樓來參加酒席,想藉此拉近二人關係。
「感謝你能來參加犬子的滿月禮。」
嚴霽樓聽了這話,客氣而又疏離地笑道:"是謝謝周兄賞臉。"
談笑間,馬車停在朱紅大門前。
「到了!」姓周的跳下馬車,站在前面等著扶嚴霽樓。
嚴霽樓笑起來,「周兄,嚴某手腳齊全,不用麻煩你。」
周某憨厚一笑。
嚴霽樓皺起眉頭,他不喜與人接觸,對方的越界,令他頭疼。
幸好,門裡婆子丫鬟湧出來,分散了這位周學兄的注意力,嚴霽樓迅跳下馬車。
兩人朝里走,大廳里已經是高朋滿座,絲竹繞樑。
酒過三巡,眾人敬到他面前,他假意借身體不適,出門暫避。
走到一座石洞門前,聽見兩個婆子蹲在牆角嘀咕。
「哎呀,咱們把這東西扔哪兒去?」
「我是捨不得,你看這面料,這針腳,這繡工,哪個不是百里挑一!」
另一個試探的口氣說:「要不,你把這拿回去給你小孫子用?」
「好主意,反正夫人也不要了,扔了也糟蹋了。」
無意介入他人私事,嚴霽樓正要離開,院內忽然湧出一群衣著光鮮的太太夫人們。
沒有主家陪同,外客不便見內眷,嚴霽樓避到牆角的花架下。
只聽見人群中心打扮華麗的貴婦說:「果真如此嗎?」
貴婦身旁的女人,穿紫色長褙子,下身同色襦裙,皮膚微黑,一面挽著貴婦的臂膀,同時身子微微前傾,看起來像是在聆聽訓誡,又因為個子格外高大,刻意做出這樣弓背呵腰的姿勢,顯得有些滑稽。
女人滿面陪笑道:「哎呀,其實也說不上來,人都是會變的,只是變好變壞就不知道了,畢竟當年那件事鬧得太大了,差點連衙門裡的人都驚動,別的不說,我就是可憐杜家小姐,您想想,大喜的日子,對一個女人來說多重要啊,被個手腳不乾淨的給攪合了,出了那麼大醜,這輩子心裡恐怕都留下陰影了……」
身後眾人也都紛紛附和。
婦人眉頭深蹙,「可是,我瞧見,那姑娘也不像是做那種事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當年,我們還睡一張床呢,贓物搜出來之前,誰能想到偷東西的會是她。」
婦人半信半疑,「會不會是她家裡太窮了,沒辦法?」
紫衣女人嘆氣,「唉,您就是太善良了,窮山惡水出刁民,您沒和那些人打過交道,不知道那些人的秉性,您要是給他們一寸,他們就敢進一尺,你好心好意的,人家還把你當冤大頭呢,干我們這行的,最怕的就是和這些人打交道,量衣裁體的事就不說了,一剪子兩線頭的雞零狗碎,都能跟你掰扯幾天,遇到這樣的主顧,那真是頭都大了。」
「對了,她是哪兒人啊?」婦人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