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沒有反駁,腰背筆挺,坐在她對面。碩君眨去眼淚,忽然聽見他道:「我今天在廟裡的時候……遇上了淮南王世子。」
碩君猛地僵住,聽周榮繼續道:「他也說起了淮南王壽辰的事,讓我先跟你遞個口信,如果你願意去,他再正式送來請帖。」
聶臻分明在避著她,怎麼可能拐彎抹角找周榮給他遞請帖。但周榮不可能撒這種圓不了的謊——碩君皺起眉頭,望著他不說話。
周榮滿面平靜,道:「他說先前是他唐突了,怕當面邀請被你拒絕,所以轉託我探問你的口風,這一回相邀,就當賠罪。」
周碩君咬著嘴唇沒說話,半晌,恨恨地道:「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把人一腳踹開,還假模假樣道歉……哼,偽君子!」
周榮看向她,道:「那你去嗎?」
周碩君忽然下定了決心,站起身道:「去,白吃一頓,為什麼不去!吃過這一頓散夥飯,就當這個人死了,再浪費時間想他,姑奶奶也不信周!」
周榮溫柔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臉上露出一線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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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榮原本以為在淮南開藥鋪很麻煩,最初在郊外租房的時候,他和周碩君跑了幾個地方,四處打點,遲遲拿不到官府批文。沒有批文,就不能開張看病,只能偷偷摸摸賣點草藥。
結果去了淮南王府見過常汝默之後,他和碩君就搬到了固城內,東西還沒收拾完,批文便全到手了。藥行會館也來跟他們打招呼,不等他們挨個拜訪,先給他們介紹了城裡各大藥館。
不知道是聶臻有意關照,還是常汝默去求了他。周榮明白又欠了他一次人情,更覺得悶悶不樂。這天去找聶臻要請帖,他也沒想好怎麼開口。
門上的小廝他都不認識,見到他找人通報卻十分恭敬,看了他一眼,便堆下笑來,道:「殿下這幾天刻苦練功,都在演武廳呆著。」小廝領著他往裡走,瞄見周榮手裡拎的盒子,又道:「爺這是拿的什麼?給小的拎著就是了。」
周榮不知如何應對,「哦」了一聲,拿著盒子沒動,「一點蟲草。」
小廝便笑道:「王爺已經大好了,難為你還惦記著。這份心意還是自己拿給殿下好,他看了肯定開心。」
周榮被他這麼一說,又開始後悔剛才沒把盒子交給他。
兩人走到演武廳前,小廝往裡看了一眼,悄聲笑道:「正跟龐先生比划拳腳呢。」
演武廳並不大,就是一間正殿,兩側耳房繞著一圈空地,沒鋪石頭,泥土踩得結實溜光。西面立著一架大鼓,東邊擺著幾排兵器架,空地上有跑馬留下的白色蹄印。
周榮提著盒子進去,站在兵器架下看聶臻和人對招。兩人都是一身黑色勁裝,手上拿著短棍,棍尖上似乎蘸了白石灰。聶臻的衣領和大腿上都有了幾點白印,那個人一身卻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白點。
周榮走進來時,那人正對著這邊,一下看到了他。那人動作不停,勁力卻似乎放緩了些,左手成爪,朝聶臻肩膀抓去。聶臻手腕一翻,將他手臂格開,手中的木棍正點在他心口,留下一個白點。旁邊燃著的香正好燒斷一截,香灰往下墜落。擊鼓的人「咚」地敲了一下,朗聲道:「一鼓絕!今兒比昨天快了半柱香,殿下的身手越來越厲害了,可以自己出去開武館了,還要師傅幹什麼?」
聶臻點到即止,收回木棍,拭了下額上的汗,噙著笑轉過頭來,罵道:「你不用在這兒說話噁心人,老實給我——」
看到周榮,他嘴角的笑便頓了下,變成溫和的笑意,「周兄?」
周榮又莫名感到氣悶,點了點頭,沒開口。聶臻把木棍交給對招那人,朝他走過來,含笑問道:「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生意怎麼樣?」
周榮道:「我想找你要張請帖。」
聶臻意外地笑了一聲,又很快明白過來,看著他道:「一張?」
他眼中不知怎麼帶了點怒意,又像是嘲諷,周榮一時怔住了。難道是趕上他心情不好了?看剛才的樣子又不像。
他猶豫了下,道:「兩張。」
聶臻點點頭,掃了眼他手裡的盒子,道:「這個是?」
他衣領上那個白點一直滲到了底下,連脖子上都沾染了一點。就在側頸連接耳後那個地方,有一個微微凹陷下去的窩,裡面爬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白,看得周榮不舒服極了,總想伸手給他擦掉。
他對聶臻冷淡的態度也有些惱火起來,話到嘴邊,不知怎麼變成了「路邊買的點心,正要提回去。」
旁邊小廝看了他一眼,沒出聲,周榮這才覺得這陣惱火來得奇怪,可惜話已出口,沒法再收回。聶臻又點了下頭,笑道:「請帖一定補上。」又轉頭對小廝道:「這裡太陽這麼曬,怎麼還讓周兄站著,茶也不倒一碗過來。」
小廝忙說叫人去倒了,周榮剛要說「不用,我這就走」,聶臻又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周兄,你身手這麼好,一直沒機會親自見識一下。」
聶臻說完,便招手叫那龐先生過來,把綁著布片的木棍遞給了周榮。
周榮沒法拒絕,只好放下了手中的盒子,跟著他往空地中心走,「不用這個,衣服沾了不好洗。」
聶臻回頭笑著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讓著我。要是被我發現了,就從頭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