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话说在唐朝贞元年间,有个叫阳城的哥儿们带着他的三个兄弟隐居在陕州夏阳山中,四个人立下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誓言——不娶妻生子,过起了粗茶淡饭、简朴至极的日子,哥几个挤在同一间破屋里,倒也过得和和美美、自得其乐。每当遇到灾荒年景,他们索性躲进深山老林,断绝了与乡亲们的来往,自力更生。有时候,他们会采摘桑叶,连叶子带皮捣碎熬粥充饥;整日埋头研读诗书,片刻不停歇。家里有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名叫都儿,那默契程度堪比三国时期那个爱清净的管宁。
周围的乡亲们对他们既敬仰又心疼,送来些好饭菜,他们却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转头就把食物分给了那些饥饿的鸟儿们。有一次,乡亲们偷偷在他们家门口放了几碗杂粮,他们这才肯在地上吃掉。渐渐地,他们的高尚德行传到了山东诸侯那里,人家特意派人送来了五百匹细绢以表敬意。阳城坚决不肯接受,使者接到命令必须完成任务,不能空手回去。阳城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些细绢挂在家里的墙角,连包裹都没打开过。
不久后,有个叫郑俶的正直青年,因为生活所迫报名参军却屡屡碰壁,路过阳城家门时决定上门拜访。只见郑俶面色憔悴,愁容满面。
阳城热情招待了郑俶十来天,了解到他的困境和困苦经历后,便慷慨地说:“我真心佩服你的操守,我这里正好有些诸侯赠送的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不如赠给你作为你成家立业的本钱吧。”
郑俶连连推辞,阳城却说:“既然你并非贪图便宜,又为何拒绝这份心意呢?”
郑俶诚恳回应:“先生若是真要施以大恩,我愿意在完成心愿之后,回来做您的奴仆以偿还此恩。”
说完这话,郑俶踏上了东去洛阳的路。办完事情后,郑俶拄着拐杖回到了阳城家,准备兑现先前的承诺。阳城见状,一脸惊讶地说:“兄弟,你怎么还这样啊!如果你没别的牵挂,咱们可以一起专心学习,何必要把自己束缚在我身边当仆人呢?”
郑俶闻言,感动得热泪盈眶:“如果这样的话,我真是太幸运了!”
话说郑俶这小子,读书记性实在一般般,跟着阳城混了一个多月,阳城让他钻研《毛诗》,虽然他勤勤恳恳、废寝忘食地读,但每次跟阳城讨论起来,就像把水泼到石头上一样,完全不起作用。郑俶羞愧得脸红脖子粗。阳城看他这样,笑着说:“看来你跟我弟弟一样,是个离不开书的痴汉,才会如此拼命。我告诉你,咱家附近北边有个视野开阔、环境优美的茅草屋,你可以搬过去独自修炼学问。”
郑俶一听,欣喜若狂,二话不说就搬了过去。又过了一个多月,阳城去看望郑俶,俩人打算聊聊《国风》。郑俶确实加倍努力了,可是一旦展开讨论,还是接不上阳城一句话。阳城刚出门走了没几步,回头一看,郑俶竟然已经在房梁下自缢身亡了。一个小厮现了这一惨剧,吓得赶紧跑去告诉阳城。阳城痛哭流涕,简直像是自己身体被撕裂了一般。他立刻让老仆都儿带上酒去祭奠郑俶,并亲自撰写祭文,深深自责:“虽然我没亲手害郑俶,但他确实是因我而死!”
阳城难过到极致,甚至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让仆人背着他,然后让都儿执行了十五鞭笞,以此表达他对郑俶之死的痛苦悔过。他还按照亲属关系,穿上缌麻孝服,郑重地安葬了郑俶。从此以后,阳城因其深情厚谊和担当精神,赢得了社会各界的高度赞扬。
后来,阳城官至谏议大夫,他曾极力劝谏朝廷不要任命裴延龄为宰相,那份诚意满满的谏言,被记载在《唐史》之中。当他外放到江华都任职时,每天都会煮上十斗米的大锅饭,炖上满满一锅鱼汤,无论是朝廷使者还是草根百姓,都可以在他那儿敞开肚子吃喝。他还特别设置了大碗木勺,就像是街头巷尾的大酒缸,谁都可以随意取用。
二
会昌年间,有个叫颜浚的进士,考试落榜后,便去广陵游玩,之后又一路走到了建业。他租了条小船,打算前往白沙。同船还有个青衣少女,大概二十岁的样子,穿着打扮古朴典雅,说话也特别动听。颜浚好奇地问她姓啥名啥,少女回答说:“我叫赵幼芳。”
颜浚又问她要去哪儿,赵幼芳说:“我也要去建业。”
颜浚一听,高兴坏了,每次停船靠岸,他就去买酒买水果,和赵幼芳一起喝酒聊天。赵幼芳特别喜欢讲陈朝、隋朝时候的事,颜浚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姑娘真是与众不同。有时候颜浚想开个玩笑,赵幼芳就一本正经地不理他。
到了白沙,两人各自换乘了船只。赵幼芳感激地对颜浚说:“这几天承蒙你照顾,我虽然笨拙,没能让你开心,但也有件事可以报答你。中元节那天,你一定要去瓦官阁游玩,到时候我会给你介绍一位神仙般的美人。你的风度才情,和她正好相配。希望你别忘了这个约定,到时候,我在那儿等你。”
说完,两人就各自登船离开了。颜浚记住了赵幼芳的话,中元节那天,他真的去了瓦官阁。只见那里人山人海,美女如云。他一登上阁楼,果然看到一个美人,带着两个女仆,都是双鬟型,长得特别妩媚。那美人靠在栏杆上自言自语,一副悲伤的样子。颜浚看得目不转睛,那两个双鬟女仆笑着对他说:“呆子,看够了没?”
美人也注意到了颜浚,惊讶地说:“赵幼芳的话果然没错。”
她让双鬟女仆传话说:“西廊有个惠鉴阇黎院,是我以前的师父住的地方。你可以去那儿找我,赵幼芳也在那儿。”
颜浚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忙跟着踪迹找去,果然看到赵幼芳微笑着走出来。颜浚便和美人聊起了天,两人一直聊到天黑。这时,一个和尚送来茶果。
到了晚上,美人对颜浚说:“今天偶然来这里游玩,看到这高阁如此美丽,真是让人舍不得。但可惜它快要被毁掉了,所以我来和你告别。今天能和你聊天,我很开心。我家住在青溪,那儿有很多松树和月亮,家里也没其他人。你今晚一定要来找我,我先回去,你和赵幼芳随后过来。”
颜浚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连忙坐着马车去了。
夜幕降临,小芳像引路的精灵,引领着浚深入探索,短短几里路后,他们抵达了一处神秘之地。数位青衫人士手持蜡烛恭候他们的到来,热情洋溢地邀请二人进入内室,与小芳围坐一堂。其中一人笑盈盈地道:“咱们的邻居孔家娘子也在此,她特意请您们来参加今晚的小聚会,共同举杯畅饮,排解生活的苦闷烦恼。”
话音刚落,孔家娘子翩然而至,众人将其引入,席间多了不少关于陈朝旧事的谈资。浚突然起身,略带好奇地问道:“恕在下冒昧,不知这位夫人您究竟是哪位显赫人物,实在是让人满腹疑惑。”
那位夫人含笑回应:“鄙人便是陈朝的张贵妃,那位则是孔贵嫔。我们曾在世间受到陈后主的宠爱眷顾,恩遇远其他嫔妃。遗憾的是,国破家亡之际,我们惨遭杨广毒手。哎,这个家伙真是残忍至极!想当年,刘禅的后妃并未被魏国追究,孙皓的嫔御也没遭到晋帝杀害,唯独我们遭遇如此冤屈暴行!再说,比起杨广劳民伤财修筑长城、征讨辽海,使得天下哀鸿遍野,我们的后主不过沉迷于诗酒琴瑟,追求欢乐,最终在广陵走投无路,死于凡人之手,也算是苍天有眼,替我们报了仇啊!”
孔贵嫔打断道:“别再提这些往事了,座中有人不太乐意听呢。”
一位美人掩口轻笑道:“哎呀,我都差点忘了这茬。”
浚追问:“敢问是哪位不愿听到这些言论呢?”
小芳娓娓道来:“我原本是江令公府上的宠妾,后来成了贵妃的贴身侍女。国家覆灭后,又成为隋宫的御女,陪侍炀帝游历江都,负责料理膳食。直至化及叛军攻入,我挺身护驾,不幸遇害。萧皇后感念我对主尽忠,便让我陪葬于吴公台下,后又改葬至雷塘边,未能随同迁墓。如今我前来,只是想拜见一下贵妃。”
孔贵嫔摆摆手,笑着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还是让我们开怀畅饮,延续今日的欢聚时光吧。”
于是,她下令让丫鬟们准备乐器和美酒,大家尽情畅饮。酒过三巡,贵妃挥毫写下一诗:“秋草荒台夜鸣蛩,白杨声息悲风淡;曾记江总笔墨狂,绮阁尘静《玉树》凉。”
孔贵嫔笑眯眯地打着趣:“要说那凌云宝阁望仙台,五彩祥云映朝霞,青溪边上月亮还挂着呢,估摸着也在瞧着咱这琼花开满绮丽盛宴。”
幼芳则低眉浅笑,接上了话茬:“皎洁明月刚圆满,嫦娥姐姐怕是嫉妒人间这般热闹,任凭繁华如梦又怎样?只有那长江水,不论陈隋两朝,依旧送走一波又一波行人。”
浚也不甘示弱,附和着吟咏:“箫声悠扬叹丽华,秋夜江边月影斜倚绮窗边,虽不是后主身边的文人墨客,却也有幸见识到临春阁上的繁花。”
忽听得门外一阵敲门声,传来娇滴滴的声音:“江修容、何婕妤、袁昭仪前来拜访贵妃娘娘。”
三位佳人边说边推门而入,个个裙角飞扬,珠光宝气,落座其间。她们瞧见桌上的四诗,捧读起来,不禁泪光闪闪:“没想到今夜能在这重现当年三阁雅集的盛况,还有机会与新朋友一起赋诗填词。”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鸡鸣声,孔贵嫔等人纷纷起身,各自告别离去。浚与贵妃共度良宵,拂晓方起。贵妃赠予浚一支辟尘犀簪,含泪叮嘱:“日后看见此物,便想起今宵。昨晚客人众多,未能尽兴,改日定要再次私会,但那时需得去阴间相约。”
两人依依惜别,贵妃哽咽不已。次日清晨,浚醒来后恍惚若有所失,两天后他重寻旧地,却现那片地方已变成青溪边的松桧废墟。询问当地百姓,才知那是陈朝宫人的墓地。浚心中凄楚,无奈返回。几个月后,那曾经的阁楼随着寺庙一同废弃倒塌。后来他来到广陵,果然找到了吴公台下的隋炀帝旧陵,旁边真的有一座宫人赵幼芳之墓,浚便在墓前洒酒祭奠。
这一段离奇的经历,犹如一场跨越生死的诗酒盛会,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让浚始终难以忘怀那段与古魂共舞的奇妙夜晚。
三
在长安城的一个旮旯角落,住着一位名为杨娼的女子,她是坊间公认的绝代佳人,不仅容貌出众,更是善于打扮,对自己的美貌颇为得意。每当权贵豪门宴请宾客,必定会请她到场助兴。哪怕是对酒不感兴趣的客人,也会因为她而干杯畅饮,直至尽兴。长安城里的大小伙子们,只要进了她的闺房,即便败尽家产、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就这样,杨娼的名字在各种名录中脱颖而出,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这时,岭南地区的一位富二代统帅甲登场了。他出身显贵,可妻子是个凶悍的豪门千金,对他管束极其严格,甚至还立下誓言:“若有拈花惹草之事,必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统帅甲从小就养尊处优,喜欢猎艳,可面对家中的母老虎,他只能暗自苦恼,无法施展拳脚。于是,他偷偷塞出大把银子,帮杨娼摆脱了娼籍,然后把她带到南疆的南海,安置在另外一处宅子里。白天公务繁忙,晚上他就偷溜出来与杨娼私会。杨娼聪明伶俐,对待统帅甲尤其周到体贴。平时恪守妇道,做事很有分寸,从不胡搅蛮缠。同时,她对统帅甲身边的人都很友好,得到了大家的喜爱,这让统帅甲对她更加宠爱。
不幸的是,统帅甲突然染病在床,而且病情严重,眼看就要不行了。尽管他心里思念杨娼,但却畏惧悍妻。恰好他与监军使交情深厚,于是密谋让监军帮忙想办法。监军找了个借口,骗统帅甲的妻子说:“将军病情加重,需要找个细心照顾的人,才能康复得快。我这边有个贴心婢女,长期服务贵族家庭,十分懂得人情世故,夫人能否让她来照顾将军一段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