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下心肠,正要起身为太子解围,却听到太子开了口:
“儿臣不知青史会如何评价,”太子说得很是诚恳,“儿臣只知道,写青史的人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难以置信,欲仙方才的得意表情已经变成了诧异。
谁都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回答,谁都没想到他自己能够回答得如此之好。
书写青史的人,只能是帝王。不是说得皇帝,便是说的他自己——这个未来的天子。
但子不言父过,何况他都旗帜鲜明地支持皇帝来建这台子,青史的笔锋又怎么可能乱加挞伐?
刘韬看着前面这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回想起当初他因为在皇帝的寿宴上送上木鸟而被逐出的落寞身影来。
不知不觉,心底竟然浮起了一丝欣慰来:我老了,但是太子,已经长大了。短短数月能够有此应对,想必是驸马等人教导得当。
看来,自己已经可以退场了。
皇帝愣了片刻,很快就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一停,他高声叫道:“吏部天官!”
吏部尚书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宣上前。
皇帝懒散道:“去将地方上的空缺官位理一理,什么官,什么价格,吏部拟个章程出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天下,也好公平竞争啊!”
吏部尚书斜眼朝刘韬看了一眼,见后者一脸木然,不由得继续挣扎道:“陛下,今岁刚刚开过恩科,恐怕朝廷中没有这么多空缺官职,纵然是都卖了,怕是也凑不齐接仙台所需要的千万两黄金啊……”
国师淡淡笑道:“若是天下有钱人都来求官求爵,恐怕仅以现在的空缺官职来说,是会不够。方才不是有许多大人心甘情愿地献上俸禄吗?若是有人如献上俸禄一般爽快地献上官职,那不就够用了?”
朝堂鸦雀无声。
就连皇帝也被欲仙这一番高论唬住了,怎么,为了接仙台,就把满堂的官员都撸了?
“国师说得有道理。”一道声音沧桑响起,却是刘韬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直被冯素贞扯在一边的李兆廷见状,知道不好,忙一个跨步走上前去,想去阻止自家岳丈,冯素贞只好跟着从柱子后面绕出来,继续扯住他,两人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拉拉扯扯。
冯素贞余光里瞥到有人看着自己,循着视线看去,正看到在立柱旁一个劲儿地朝自己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的“小太监”,才恍然天香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解。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子’。”她心底莞尔,但很快收敛了形容。
刘韬的声音在空旷的朝堂上回响开来:
“启奏陛下,臣是一品,忝列相位,想来也是值些银钱的。与其这么一毫一厘的赏官赐爵,不如将臣的这个丞相之位拿去卖了,所得银钱全都献给皇上!”他微微欠身,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方才两个忠勇义士献给陛下五十万,那么臣的乌纱帽,应该至少值一千万两!与其明码标价,不如直接拿去拍卖,说不定,会有更高的出价。”
丞相刘韬说完了这番话,缓缓地弯下了自己佝偻的身子。
刘韬毕竟是三朝元老了,是被誉为定海神针的朝廷柱石。他这话一说,众人都当他是以退为进,顿时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纷纷上前附和起来:“皇上,微臣等也愿意捐献出自己的官职……”
皇帝勃然大怒:“你……你们,你们都把官职给卖了,谁来替朕治理江山啊!”
国师本就是存了要让朝廷大换血的心思,见刘韬主动辞官,更是心里一喜,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刘丞相,你倚老卖老,不以皇上的长生不老为重,以辞官相要挟,故意戏弄皇上,你该当何罪?”
皇帝更怒:“好,刘韬,朕今日就收回你的丞相之职,公开拍卖,用拍卖所得的银两修建接仙台。”
吏部尚书忙道:“陛下三思,丞相之职关乎社稷,岂能如此儿戏处置。有钱未必有才啊!”
欲仙凉凉道:“此话差矣!有钱也就必有才,没有才,他怎么能赚到钱呢?有钱,他竞买宰相之职,不仅说明他有大才,而且也体现了他对皇上的忠心。这一切,可都是为了皇上长生不老和天下苍生的福祉啊!”
吏部尚书语塞,只能求助般地把目光投向吏部侍郎冯素贞,而冯素贞只是缄默不语。
李兆廷上前一步道:“请陛下三思,此才非彼财啊!刘丞相历经三朝,一生勤勉……”顿时又有更多的人七嘴八舌地为刘韬求起情来。
纷乱之中,刘韬摘下了自己的乌纱帽放在一旁,微微闭了眼,对周遭的喧闹置若罔闻。
“闭嘴!”皇帝心头火起,猛然一拍龙案,喝问道:“刘韬,朕问你,你是当真要卖你的丞相之位?”
刘韬抬起头来,他老眼昏花,这样的距离压根看不清皇上的神情,只看得到赭黄色的一道轮廓,他自内心地说道:“老臣年迈,请容臣告老还乡!”说着,他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呵呵呵呵……”皇帝怒极反笑,“好好好,刘韬,你居然敢威胁于朕。自从朕要修建接仙台以来,你不但消极对抗,而且处处与朕作对,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刘韬忙道:“臣不敢!”
“不敢?哼!那忠心谱是怎么回事?你那五百两是捐给谁看的?而后的装聋作哑还是假的不成?”皇帝越说越怒,“你分明是瞧不起朕,朕就要你亲眼看着,朕是怎样登上接仙台的!拟旨,三日后,公开拍卖丞相之职!来人,将刘韬押入天牢,听候落!”
居然下了天牢!
这下冯素贞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她上前下跪,开口替刘韬求情。但皇帝已是厌恨至极,不再听任何人的劝谏,径直摆了摆手,勒令退朝了。
百官退朝,各怀心事地离宫而去。李兆廷狠狠瞪了冯素贞一眼,眼里是深深的失望:“冯兄,今日,着实令李某对你刮目相看!”他没像以前那般对冯素贞如影随形,而是愤愤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