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虚弱还说不了了,当然,也完全不想说话,他唯一表达的诉求,是他不接受任何亲人朋友的探视。
包括邓隼,包括熊然。
邓隼听着医生汇报今天邓鸢的身体状况,得知他可以吃一些流质的东西,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后,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熊然站在他旁边,知道邓鸢拒绝今天的探视后,面容苦涩:“他在怪我。”
邓隼转头,皱了皱眉,因为习惯了居高临下,这个人的神情一直都是严肃,除了邓鸢抢救、昏迷时透露情绪,多数时候都是不苟言笑,他的助理们都很敬畏他,来医院汇报工作都站他三步远。
“怪你什么?”他问。
熊然舔了舔干涩的唇,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吸了一口气道:“怪我当时救了他,他也怪你,怪你现在救了他。”
邓隼的眉头皱的更深:“他该去接受全面的
()心理治疗。”
“你打算干什么?”熊然问。
邓隼没有回答,他的电话从刚刚医生汇报的时候就在震动,现在终于有空处理工作,手机屏幕的蓝光印在他瞳孔上就像映在两片镜片上,带着毫无感情的温度,眼球和大脑有序精密的转动。
“你可以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后续的,是我们的家事,熊先生,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邓鸢这边我会盯着、”他抽空对熊然道,掏出兜里震动的手机。
邓隼确实非常忙,除了家事,公司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做决定,这几天白天他陪在医院里,夜里就睡在附近的酒店,其实说是睡,也只是眯了个把小时,剩下的时间都是处理工作。
除了邓鸢,邓式药业还要运转,手下五千多人生计还要负担。
熊然猜到邓隼想要干什么,他没有立场去劝,可一想到那个在聚光灯下大放异彩的的邓鸢,熊然就觉得自己必须要说。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邓隼的视线从两人相接的皮肤转移道熊然的脸上,他眯了眯眸子,熊然瑟缩一下,没松手。
“就在家里治疗,别把邓鸢送进什么精神疗养院,行吗?”熊然恳求道:“他不喜欢不熟悉的地方,他喜欢一个人待着。”
邓隼微微扬起下巴,睥睨着熊然,凌厉的目光更显得他不近人情,非常机械。
“熊先生,他是我的亲弟弟。”
听到对方语气中的不耐,熊然识趣的不再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看着紧闭的病房,他还是希望可以见见邓鸢,亲眼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一周过去了,邓鸢还是不肯见人。
没办法,熊然只好每天都来医院,来病房外面坐坐,他在微信里同邓鸢讲话,说的都是邓鸢之前喜欢吃的食物、想去的地方,但邓鸢一条都没回。
医生说邓鸢是重度的抑郁,这样的抑郁会让患者像深陷在淤泥里一样,无法摆脱,只能眼睁睁的被吞噬,表现在身体上,就是无力、疲惫,反应迟钝,甚至思考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很累的事情,更何况回复一条微信呢?
熊然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不到往日那个看起来神情生动、活蹦乱跳、喜欢啃猪蹄、喜欢骂人的邓鸢,是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演出来的。
当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走的每一步都很累很累吧。
熊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可以帮到邓鸢,他想要抓住这个年轻的生命,让他不至于飘到天上去,可显然,对于邓鸢来说,外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早在一年前,他就在谋划自己的死亡。
他决心放弃自己的生命,他的爱人等他太久了,他怕他一个人伤心又害怕,怕他怪自己为什么还不来找他。
于是,在转入普通地方的第二天,邓鸢刚刚能下地,就打碎了卫生间的玻璃,迫不及待的割向自己的动脉。
好在被打水回来的护工一把夺下,没有受伤。
熊然赶到医院的时候,那扇从来紧闭的病房房门终于打开
,熊然也终于听见了邓鸢的声音,
他在尖叫、在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
那种尖利的、悲怆的、包含绝望的哭叫在某个瞬间深深刺进熊然身体里,让他不等不停下狂奔的脚步,扶住墙,咽下突然涌上喉咙的酸涩,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足去见邓鸢的勇气、
他怕见到一个碎掉的邓鸢。
可当熊然真的见到邓鸢的时候,看见对方的第一眼,那苦苦压在喉咙的酸涩还是决堤了。
穿着病号服的邓鸢被打扮成一个真正的病人,骨瘦嶙峋、歇斯底里,他质问邓隼为什么不让他去死,为什么要阻拦他,因为力气太大,两个高壮的护工几乎压不住他,薄薄的病号服在挣扎中被蹭的歪扭,熊然看见那皮肤,比石膏还要白,没有一点血色。
往日的美丽、娇气全部埋葬在那双黢黑的不再灵动的眸子里,
那是一个面目全非的邓鸢,是面具下,痛苦的、煎熬的、真实的邓鸢。
熊然走上去,他不知道要和邓鸢说些什么,但他试图让邓鸢冷静下来。
可邓鸢不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