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已经忍得很是辛苦,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打破沈默。比如他很想开口问问,你们的上司是谁?是谁想要见我?为什麽要找我?还有……还有……
还有那个最最想问的问题──在那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名叫楚回的人呢。
心里一浮现出这两个字,庄景玉浑身一颤,不自觉地,便将背脊挺得更加僵直。
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的梦里心里,在那些不为人知,但却日夜纠缠他的呼喊叫号里,出现过成千上万次。每一次,都是仓皇欲绝,力竭声嘶。然而,无论已经重复过多少遍,当每一遍再响起的时候,却仍然让他感到一阵,刺骨刀割般的疼。
庄景玉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结束了。就从楚回,从他的世界消失之始。失去了那个人,时光於他,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时时刻刻,都是折磨。
难怪人们都说,流年如刺。
他虽然仍旧活著,在z大里,甚至是在社会上,都要比绝大多数人都活得认真,活得努力,活得充实,也活得拼命……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利用那种忙碌到昏天暗地的学习和生活,来让自己忘掉,心底偶尔闪过的,那一份忍不住想要当逃兵的绝望心情。
楚回之於他是什麽,他很清楚;所以他更清楚,楚回一定不会喜欢,软弱的家夥。
庄景玉幼年丧亲,少年入狱,生活早把他逼得坚强;可如今因为楚回,他发觉他的坚强,还远远,远远地不够。
是不是对每个人来说,这个世界上,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他的离开让你忍不住软弱,然而你却还想要拼命变得坚强,只因为,他曾经存在过。
即便已经不在身边,也依然不想成为……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庄景玉神志恍惚地想著这些不著边际的东西,楚回的音容笑貌也和过往梦境一样,缓缓回荡於眼前耳边,如同电影重现。昔日的世界在记忆里一点一点建起铸成,随後,又轰然一声崩塌破裂。剩下庄景玉独自一人,茫然站在飘满尘埃的瓦砾碎屑里,头顶是厚重的阴云,脚底是冰冷的水泥,遥远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怎麽都,连不到一起。
有楚回的过去,和没有楚回的将来,怎麽都,连不到一起。
视线有逐渐模糊的趋势。庄景玉搭在膝盖上的拳头,越攥越紧。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忍不下去了。煎熬太久,如今哪怕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之於他,也是救赎的霞光。
车子开得笔直平稳,一路上,好像都没拐过几个弯。大概十多分锺过去,窗外的喧哗闹腾并未减弱,相反,还似乎越来越大了。後来车速渐减,庄景玉才终於回过了一点神。手掌的力道缓缓撤下,眼眶刺痛而湿润,他忍不住轻轻一眨,扭头瞥向窗外风景。
其实哪里谈得上什麽风景。庄景玉只向外扫了一眼便不禁愣住。因为眼前这片高楼栉比,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分明就是……d市的市中心。
而如今车子正缓缓驶入的地方,则恰恰是这片黄金区的黄金地段:恒远大厦。
幽黑安静的地下停车场里,车子安稳地停好。副驾驶座的男人先走下去,趁著庄景玉还在发呆的空当,卡擦一声拉开车门,尽管万分恭敬地弯腰垂首,然而脸上却是一片面无表情,就连语气,也是冷冷冰冰。
“到了,请下车吧。”
庄景玉抿抿唇角,心中隐约泛起一股不安。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是毫无退路,只能跟著做的了。
恒远一共有七十层,下四十层用作商务,基本是酒店和写字楼,而上三十层则用作公寓,基本上……嗯……按照大部分人的说法,是属於有钱人烧钱的地方。
商业中心,黄金地段,顶级大厦……在这个物价飞涨,尤其房价高得可以逼良为娼的拜金时代,老百姓心中自有判断──能住进恒远的人,都惹不起啊。
这样一想,庄景玉心中,竟又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毕竟,在他所有认识的人中,除了那个人,应该再没有……如此超现实的存在了吧。
电梯一层一层逼近七十,幽闭的空间和加速的超重,让庄景玉感到无论呼吸还是心跳,都越来越难以控制。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习惯心如死灰,行尸走肉的日子,而今的心潮澎湃,汹涌起伏,於他而言,早已是久违的新鲜。
叮──
仿佛一个漫长的世纪过去,“七十”的标记,终於亮起了暖橙色的光明。一直站在身旁面无表情的的男人礼貌地按住梯门,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但依旧没什麽语气地说道:“请。”
看见这个动作,庄景玉先是一愣,而後花了半分锺才想明白,眼前人的意思是,他的任务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其实那也不难的。因为电梯外直直对著的,就已经是一个大大敞开的房门。很明显要找他的人,和他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就在里边。庄景玉甚至已经听见,从其中断续传来的,隐约可闻的嬉笑声。
他深深呼吸一口,抬脚迈出门去,刚一站定。就听见身後一声轻响,电梯门呲地合上,飞快向下去了。不大不小的过廊至此只剩下他一人,安静的空间,让对面房间里的吵闹声,显得愈加跋扈张扬。
庄景玉一步步往门靠拢,越是走近,就越是眉头紧皱。怎麽说呢,房间里,那种随便的,而且是随便到轻佻轻浮的声音和气氛,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似乎……曾经也经历过。只是,那是在哪儿呢?
庄景玉无可自拔地陷入沈思,并未注意到,一阵急促轻快的脚步声,正蹬蹬蹬地,朝房门方向直直踏来。
而等他回过神,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已经懒懒斜靠在了门边,完美的身材,漂亮的脸蛋,一开口,就是一连串银铃般的嬉笑声。
“哈哈哈!黎唯哲,你的魅力可真是大啊,这傻瓜居然还真来了呢!”
庄景玉身子一僵。
黎……唯……哲?
这三个字……这三个字……这……这个名字!!!
晴天霹雳。
黎唯哲,那是一个噩梦。
庄景玉呆呆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与其说是因为害怕而举步维艰,倒不如说是他根本没想明白,【豪车→萧岚→楚回】──这个他本以为是的公式,怎麽会转眼间,就扭曲成了黎唯哲精心设计的陷阱呢。
这一刻,庄景玉好像,连对黎唯哲的怨恨都忘记了。整颗心空荡荡的,思维里所有能够感应到的东西,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原来……不是萧岚啊,那自然也不会是……楚回了吧。
给人希望,又毁掉希望。
这样一场空的结局,让庄景玉忽然很想要蹲下身去,抱住头埋下脸,躲进那个无人能入的黑暗,然後狠狠,狠狠地,痛快大哭一场。
可是他没有找个机会。倚在门边的男人……不,更准确点,应该说是少年,豔丽的眉目忽然夸张地向上扬起,而後一把拽过庄景玉的胳膊,一边往里拖一边朝里大喊道:“哇哈!奇迹,奇迹啊!黎唯哲你快来看!这家夥好像要哭了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