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躬身伏地,向大伽正拜了三拜,再起身時,所有情緒都斂得乾乾淨淨。
今日之後,長夜降臨,龍清寧隱入濃稠夜色里,她如此單薄,卻韌如蒲葦,明知那前路崎嶇,卻沒有再回過頭看龍可羨。
要聽他話,這句龍可羨記住了。
***
星子躲回雲層後,薄雪如鹽,
大伽正削斷鐵鏈,小心地把她的手腳放出來,隨即抱起龍可羨。
孩子太小,抱起來沒分量,輕得像是片雪,大伽正把兜帽給她壓低,轉身走向另一條路,龍可羨尖尖的下巴靠在他肩頭,默默地望著雪夜,直到視線里灌滿雪粒,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低頭啃起袖管里藏的東西。
今夜守衛大多都調去了龍氏主宅,城郊大牢巡防鬆散,大伽正掐著時辰,帶龍可羨上了等候在巷子口的馬車,這才發現她在吃……
石頭?
車軲轆緩緩碾動起來,大伽正湊近一看,才看出來,是兩塊髒得看不出顏色的饅頭,正是那獄卒掰下來丟她跟前的,凍得石塊似的,沾著泥,帶著草屑,她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察覺到他的目光,龍可羨略略偏過頭,露出警惕的神情,挨著牆繼續啃。
還挺護食。
「……」大伽正翻翻袖袋,空無一物,又抽出暗格,找出幾塊糕點,小聲地哄著,「吃這個,那都硬成什麼樣了。」
龍可羨攥著饅頭不放,她聽不懂,總感覺這人要搶她的食物。
「……」大伽正把糕點盒子移過去,「換換?」
他還捏了糕點一角,示範地放進嘴裡,豎起個拇指,「這個甜,還軟,好吃。」
龍可羨猶豫不決,不想鬆手,但這盒子裡白□□粉雪似的東西,看起來也像是吃的,她先試著往前挪手,手腕磨爛了,一圈舊傷痕。
沒有人打她。
於是龍可羨壯著膽子,飛快地把糕點抓進手裡。
呀,糕點在手裡碎成一團,怎的這般軟!和硬饅頭半點也不像!
她低頭,先嗅了嗅,怎的這般香!
她不曉得如何吃,只能先小心地舔舔,糖霜霎時化在舌尖,忍不住兩口吞下去,香甜味兒歡快地在口腔里蔓延開來。
龍可羨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大伽正,像吃掉了春天。
小時候的事兒大多不記得了,龍可羨這一兩年吃慣了草皮野食,原本以為饅頭已經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沒想到這軟趴趴的雪團,能甜成這般,一路要化進心口似的。
胸口砰砰地跳,她怕再也沒有了,故而不捨得多吃,把手上的殘渣一點點摳下來,大伽正卻倒出些水,給她把手心擦乾淨,鼻腔里堵著情緒:「還有,不要怕,明日吃,後日吃,日日都吃。」
吃,龍可羨聽懂這個,點了點頭,在大伽正把左手的饅頭摳出去時,只是遲疑片刻,沒有反抗。
她要聽話。
「你還沒有換牙吧,小心把牙給崩了,你阿勒哥哥就是如此。」
講到這裡,大伽正不禁頭疼,沒有設想過帶回個小姑娘,阿勒會有何反應,但又想到那小魔星也是有妹妹的,龍可羨的年紀……大抵能對上。
這般可愛乖巧,當作妹妹處,是再好不過了!
他當即合掌,告訴龍可羨:「我們要坐船,回家去,家裡有個哥哥,長得漂亮,人雖有些調皮,但處久了是最好不過的,有他在,你在城中橫著走也不打緊,沒人會欺負你,好不好?」
龍可羨睜著圓骨碌的眼睛看他,眨巴兩下,沒聽懂。
「……」大伽正摸出紙,用炭筆畫出個相當神氣的小人,「這是哥哥,大名叫哥舒策,小名叫阿勒。」
龍可羨歪著腦袋看,思索片刻,把那紙團起來,塞嘴裡吃了。
第54章壞東西
出城之後,轉乘三日馬車趕到渡口,行船到坎西港,再轉自家船隻南下時,已經是半個月後,龍可羨外敷內服地用藥,身上的傷好得奇快,只剩手腕手肘與腳腕還結著痂,她不願意被鐵鏈鎖住,在牢里時沒少掙,那幾圈肉都磨爛了。
那駭人的鞭傷早已看不出痕跡,連疤痕都沒落下。
就是沒什麼精神,整日昏昏沉沉地犯困。
下馬打跌,走路打飄,上船差點一腳踩空。
大伽正只當她年紀小,趕路趕得發暈,又給喝了藥,沒想到這一喝,龍可羨直直昏睡了兩日方醒,他覺出點不對勁,把藥逐漸地停了,龍可羨才慢慢恢復些神采。
他翻閱過龍氏古籍,沒有找到類似記載,猜想此種體質或許和她父親有關。
出海第四日,龍可羨就能小心翼翼地摸出船艙,到甲板上去吹風,大伽正怕她受寒,給她穿得像只圓球,熱到她後心出汗,但她不會說,也不懂得出汗要脫衣,天冷要加衣的道理,只是記得要聽話。
這渺闊的藍色地域,日夜翻動的都是海的鼾息,除了日升月落,找不到日子正在流逝的證據,在海上漂久了,人便容易迷失。
他緩吐出一口氣,轉頭發現龍可羨努力地踮腳,扒在船舷低頭數著浪,不禁笑了笑,還是孩子好,聽不到遠處的哭聲,只看得到眼前的浪翻。
「海,」大伽正走到她身旁,「數過萬萬片浪,就到家了。」
他在告訴她家的含義,試圖從字裡行間傳遞些許溫情,但龍可羨聽不懂,她仰頭望著他,也沒有想要探究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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