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一具尸体有什么可看的,但方员外面上仍保持着客气恭敬,抬手指了指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直直躺在草席上的柳萍,“唐庄主,小少爷,此女便是柳氏。”
唐阶跟在唐玉身后上前几步,缓缓转动眼眸打量着,当视线扫到某个地方时,他忽地眉头一蹙,不由得走近些许,微微弯下腰仔细观察。
【宿主,怎么了吗】oo7双手捂住眼睛,可原本合拢的手指却张开指缝,忍不住好奇地伸长脖子跟着唐阶一起看。
【有点不对劲,昨日婚宴上见到柳萍穿的这身嫁衣是刚好合身,甚至袖袍还有些短小,可现在这么一看,分明是要宽大许多,而且材质样式皆是一模一样。】
【虽然人死后身体的水分会逐渐蒸导致体重减轻,但那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距柳萍自尽不过也就几个时辰,为何上身的嫁衣会突然变大呢……】
愈来愈多的疑团困扰在唐阶心头,他不由得一点点拆开细想。
“呃,小少爷,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见唐阶表情不似一贯的浅笑随和,沉眉敛目的模样倒与一旁神情淡漠背着手,气势迫人的唐玉有些相似,方员外心下一颤,不禁轻声开口问道。
“方员外,据你所说这位柳氏便是杀害令郎的凶手,昨夜从新房逃跑之后又在后山荒林附近自缢?”唐阶闻言直起身回头看向他,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确实如此。”虽奇怪对方为何问起这个问题,但方员外还是毫不迟疑地肯定答道。
“昨日成亲仪式过后嬷嬷就送柳氏进了新房,在鹏儿进去后嬷嬷和伺候的丫鬟便退出房内到外边的院子,里面只剩他们二人。可没过多久鹏儿就死在了里面,柳氏却突然失踪,今早就被人现自尽于荒林,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
“可柳氏一介柔弱女子,想要与杀害强壮的方鹏不亚于以卵击石,方员外又为何如此坚信?”唐阶问道。
“实不相瞒,昨日二位离开之后我便请了个仵作过来,经他查验,现掉在鹏儿脚边的酒杯里含有大量迷药,虽不致命,但却可以麻痹人的神经,使人浑身无力提不起劲来。”
方员外深吸了口气,压下起伏的情绪沉声说道:“定是那毒妇知道她和鹏儿力量悬殊,按正常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杀得了他,所以提前把迷药下在了酒杯里,令鹏儿卸力之后再用匕……用匕……”强行压下的情绪在说到这里时止不住的声音哽咽,嘴唇嗫嚅半天也说不出口。
看着对方这副悲痛的表情唐阶无声叹了口气,只是想到那些疑点只得暂且抛开对他的恻隐继续问道:“柳氏与令郎之前是否起过什么矛盾?”
“这……”
原本提起柳萍就疾言厉色的方员外听到这个问题莫名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沉默许久之后眼皮也不自然地垂了下去,避开唐阶宛如可以直接洞穿他内心的锐利眼眸,似敷衍般随意回了一句:“谁知道呢?”
时刻观察着对方的唐阶见他如此反应,闻言并不急着表态,抬了抬眼看向就这么被人随意放到一张草席上,甚至连散乱的丝和在荒林、县衙和方府的来回拉扯中些微散开的衣襟也未曾稍稍拾掇一下,即使因自缢而变得面容可怖,可若是细细打量,仍能现这位女子生前定是个清秀俏丽的妙人儿。
一介柔弱且年轻的女子,倘若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或矛盾屈辱,又怎么会甘愿舍弃自己的大好年华,选择在新婚之夜杀了刚和自己拜堂成亲的新郎呢……
“此事怕是有蹊跷,方员外还是莫要过早下定结论。”唐阶静默半晌,忽地低声说道。
“小少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冷不丁听见唐阶这话,方员外顿时一怔,诧异地看向他,“这柳氏自缢而亡乃是仵作查验断定,而昨夜新房除了柳氏再无旁人,不是她杀了鹏儿又会是谁!?”
对方话里的质疑和猜忌显而易见,唐阶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就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适合存放尸体的地方自然比外边阴冷许多,待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既没有毛毯可以保暖,也没有汤婆子之类的东西可以煨手,不禁感觉身上有些凉意,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对于他们谈话的内容漠不关心,令人瞧不出真实情绪的唐玉本就不想唐阶扯进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当即就沉下了眉眼。不想再由着他继续任性下去,袖袍下的指尖微动,准备带他离开的念头几乎达到了顶峰。
余光瞥见唐玉倏然冷下的神情,唐阶转念便猜到是因为什么,脚下一挪不动声色地往他身旁凑去,伸出手悄悄往下拉了一下他的袖袍。
唐玉一动不动,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唐阶的小动作一样,可身上迫人的威压却减轻了不少。
而站在唐阶身后收敛了气息,低垂着头宛如空气般的唐十自然也没有错过,把整个过程收入眼底,半晌又缓缓垂下眼眸遮掩了所有的神色。
“方员外,您有看过新娘子脚下所穿的绣花鞋吗?”见对方的脸色缓和许多,唐阶松了口气放下手,缓步走到柳萍的脚边,抬眸望向方员外。
“我一个大男人,看一个女子的鞋做什么?”方员外眉头一皱,闻言一脸疑惑地回道。
话刚出口没一会方员外就反应过来他这话似是带了点歧义,面色一僵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朝唐阶开口解释道:“呵呵,小少爷,方某心直口快,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宿主,他刚刚那句话是在说你不是男人吗?还是在说你什么呢??】oo7上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唐阶沉默了一瞬,只随意笑了下便转过头,垂眸打量着那双精美的绣花鞋,与成亲仪式上他所见到的一样,“按目前这个姿势来看,新娘子脚上所穿的这双绣花鞋长短大小是刚好适合她的,可仔细看下,现两只鞋的后脚跟都有被人踩踏而向下凹陷的痕迹,而且鞋头侧翼撑出了约有半指宽,方员外不觉得奇怪吗?”
方员外闻言怔愣了一下,连忙走到唐阶身旁弯下腰仔细观察,“还真是……没准,没准是柳氏自己踩出来的,就这个能说明什么呢?”
“今早农户在荒林现了新娘子的尸身,于是赶紧跑去报官,待县衙派人把她带回后由仵作查验断定,新娘子是自缢而亡。”唐阶转头看向方员外,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缓缓问道:“方员外,整个过程是这样吧?”
“没错没错。”方员外连连点头,“听县衙仵作说,柳氏被现时喉部有很明显的青紫痕迹,颜面苍白,眼睛受压凸出,舌根因受到挤压而舌尖微露于齿外,皮肤点状出血,且身上无其余外伤,可以确定她就是上吊而亡,错不了的。”
唐阶对他的话没有什么异议,轻点下了头开口说道:“新娘子确实是上吊而亡,只不过,恐怕农户不是第一个现的人,后山荒林那里也并非是新娘子自缢的地方。”
“小,小少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员外顿时瞪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唐阶。
唐阶刚想开口却偏头轻咳了几声,说的话多了,喉间控制不住有些痒,唐十随即上前伸手为他轻轻拍着背顺气,唐玉见状脚下一顿,转头朝候在一边的小厮讨要了杯热茶过来。
“小少爷,茶水来了。”小厮应下后小跑着出去,没一会就端了杯热茶过来,小心递到唐阶面前。
“多谢。”唐阶抬手接过,垂眸喝了几口喉咙便觉舒服了许多,冰凉的指尖触到烫的茶杯也暖和了起来。
方员外眼巴巴地看着唐阶接过茶水慢慢喝了几口,然后一只手拿着茶杯,另一只手慢慢摩挲着,等得有些心急准备出声询问时,就听对方慢悠悠地开了口。
“方员外,你看看新娘子的脖颈。”
方员外闻言调转方向,走到柳萍的脖颈旁弯下腰查看,只见柳萍脖颈处一片深且明显的青紫痕迹,却也没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着一脸不解地又直起身看向唐阶。
“你再仔细看看。”唐阶没理会他,说完垂眸又喝了一口茶。
方员外眉头蹙起,张了张口偏头看向站在唐阶身后不远处的唐玉,见他只关注自己的弟弟,半分多余的眼神也不给他,只好讪讪收回视线。回头顺势瞥向一旁时,他蓦地现立于唐阶身后那个如影随形的护卫虽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身前人的身上。
看来传闻果然不假,秋棠山庄整体上下对眼前这位矜贵孱弱的小少爷还真是疼惜万分,护得如珠似玉一般……
方员外收敛心神,仔细看了看柳萍的脖颈,这下终于给他现了一丝异样,“这,这怎么多了一道痕迹?”
“吊死的人会本能的出现剧烈挣扎,所以新娘子的脖颈处有挣扎过后留下的青紫痕迹。可这道多出的痕迹与那道宽度一致,基本与其重叠在一起,不细看确实很难现。”
唐阶垂眸看着柳萍的喉部,在一片青紫痕迹下还有另一道毫无挣扎过的痕迹,沉吟片刻道:“恐怕是第一个现新娘子尸身的人将她带到了荒林里,而后把她吊到树上伪装她是在那里上吊的模样,这才留下了这道痕迹。”
唐阶抬眼看着似是突然被一团乱麻信息砸昏了头的方员外,语气轻缓,唇边勾了一抹笑,“方员外,不知可否让我们见见令郎的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