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大家洗漱完毕,用餐后,便三三两两地往河边走去,沈月明和燕朝歌脾气相投,又都爱胡闹,一路上瞧瞧这里,看看哪里,只要瞧得上眼的,无论是特色小吃,精巧饰品,还是丝绸香包,乌木玉石,都信手拈来,弄得一众侍从在后面不停地付银子,没过多久,大包小包提得满满当当的,连脖子上都挂满了,看得燕同律连连皱眉。
萧简一袭白衣,走得气定神闲,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心情不错的样子,重风见状,不由暗自称奇,这几年主子的心思愈深沉,似这般倒是难得。任凤池一身玄衣,双手负后,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
如意港码头,装卸货物的船工来来往往,港口边有条不紊地停靠着一些货船,萧简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轻地叹了口气,燕同律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深思。
“这与咱们昨日所见的码头相差也太大了吧?”沈月明有些惊讶,人多却不显杂乱,井然有序,低眉顺目,竟无半分江湖气,这哪里像是漕帮的码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到了哪个乡村集市。
燕同律冷笑道:“看来是有人手眼通天,咱们昨日才上岸,今天漕帮便改了规矩。”
轻轻拢了拢衣袖,衮边的白狐毛触手柔软舒服,萧简轻声说道:“走吧,既然来了,咱们便逛一逛这宣平城”。
任凤池负手而立,又知此行已然暴露,想起临行前皇帝交代的事情,料想此行恐怕会有些波折,自是大意不得,便转身吩咐道:“好生照看榕鹰,随时保持与帝都的联系,不得有任何闪失”。
随侍一旁的督抚卫躬身应道:“督主请放心,已派专人饲弄,非寻常人不能接近”,任凤池点了点头。
榕鹰是督抚司专门用来传递信息的飞鸟,因酷爱吃榕树叶,且外貌凶狠似鹰,故名为榕鹰。此鸟耐力极佳,夜可视物,日行五百里,方位感极强,督抚司的日常讯息往来大多就是靠榕鹰传递的。
走在大街上,沈月明的怀里早已堆满了各色各样的零嘴和吃食,田心公公手里拿着钱袋子,边走边给,原本饱满的荷包,逐渐干瘪下去。看着吃得肥圆滚滚的沈月明,燕同律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真的是有些……,丢人。
珍馐楼是宣平城中最有名的酒肆,尤其是弗章桃花酿更是一绝,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当浮一大白。
任凤池单独坐了一张桌子,其余众人聚在一起,正吃得酣畅淋漓,突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了进来,来人身材娇小,容貌清秀,一袭破衫很是狼狈,众人都看了过去,沈月明顿时认出竟是昨日所遇的船娘碧云。
只见她神色慌乱地跑到燕朝歌的身边,噗通一声跪下,道:“求公子救救我弟弟,求您救救他。”她一边哀求,一边磕头,不一会儿,已是血流满面。
“快,抓住她,臭小娘皮,老子要你好看”,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七八个身穿白褂短裤的汉子叫嚷着冲了进来。
碧云见状,急忙把身子往后缩,几乎就要贴上燕朝歌了。沈月明坐在燕朝歌的左侧,正好看见她腰腹缠了一根不起眼的灰白色细麻绳,顿时双目微凝,开口问道:“碧云,家中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麻绳代表近日家中有人去世,灰白色则表示为三代以内的近亲。
目露凄色,眼角通红,碧云哽咽地点了点头:“昨日家去,傍晚时分,这些人来到家中,说是我们破坏了漕帮的规矩,紧接着就是一通打砸,还把我弟弟抓去做苦力,但他今年才十岁。我奶奶自是不肯,上前与他们理论,却被推倒在地,她本就体弱多病,当晚,便去了,呜呜……”。
说到伤心处,碧云哭得像个泪人儿,沈月明当场红了眼圈,上前一步护住碧云,朗声说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浑人?还不快快退下”。
燕朝歌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喂,你真的要管?这里可不是帝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沈月明冷冷一笑,一把拍掉他的手,说道:“真是难得,混世小魔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就算这不是渭城,但好歹也是我大显的地界,怎能任由这些歹人在此作乱?朗朗乾坤,天地浩然,难道连最基本的律法都没了不成?”。
听完此话,那群汉子中有一位身穿蓝黑色短打衣衫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他暗自打量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便上前跟领头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脸色大变,突然掉头比划了几个手势,便一言不地带人离开了。
燕朝歌有些疑惑,问道:“他们在说了啥?这就走啦?”。
“他们说,遇到了硬茬,老大交代,不可妄动,这些是漕帮的暗语,下官有个手下曾经在漕帮待过一段时间”,任凤池缓缓地说道,神色凝重,他走到燕同律的面前,继续言道:“殿下,此番恐有些凶险,咱们要小心为上,不如明日便启程东去?”。
燕同律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微微一笑,容颜如玉,道:“宣平虽是小城,却颇有几分繁华,想来这里的县丞应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咱们既然来了,那便上门叨扰一二吧”。
从珍馐楼中出来的时候,沈月明摸了摸已经十分圆滚滚的肚子,仍有些意犹未尽,眼里满是憾色,燕同律转头对田心说道:“你去打包几份红烧弗章来”。
沈月明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道:“小表叔,还是你够朋友”,燕同律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说道:“别想太多,不是给你的,本殿下拿回去喂猫”。
沈月明满头黑线……。
萧简见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燕同律,默默走开。
阎阙,同辉十二年,两榜进士第十一名,师从三朝宰辅张云疆,且深得其赏识,若不是当年张家已经没有了云英待嫁的姑娘,恐怕早已做了张府的乘龙快婿。
后来,张云疆因触怒天家威严,在隆庆殿撞柱而亡,阖族同罪,百年世家顷刻之间崩塌。阎阙曾屡次上书求情,若不是裴阁老力保,便做了第二个袁繁希。
饶是如此,他因此事被迁怒,从正四品的弘文阁大学士,连降三级,直接被配到宣平这个边陲小镇,当了个七品县丞,至今已三年有余。
皇四子信王殿下、贤亲王世孙殿下、督抚司的任督主突然到访,阎阙听到通报后顿时呆傻,片刻之后,惊得差点跳起来,急声吩咐下人大开中门,自己则连跑带跳地跑到门外迎接。
不多会儿,众人便来到阎府,只见阎阙身穿灰褐色的七品官服,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下官恭迎信王殿下,世孙殿下,任督主驾临敝府,真是蓬荜生辉,下官不胜荣幸”。
来到萧简面前时,他微微笑道:“此次萧奉常奉陛下旨意,前往淮陵省亲,真是天威浩荡,下官曾有幸在萧老侯爷门下读过几日书,算是有几分香火情义,望大人能代为致意”。
萧简笑着回了礼,言道:“阎大人有心了,本官一定将大人的问候带到”。
沈月明属于偷溜出来的编外人员,官方文牒中并没有记载她的名号,为掩人耳目,燕同律让人临时增加了一个侍常的名帖给她,阎阙看了她几眼,并没有过来搭话。
任凤池负手走在最后,看到阎阙时,眉头微微一凝,阎阙则笑容可掬地俯一礼,道:“阎大人,数年未见,你倒是变化颇大?”,任凤池言道,一旁正闲得无聊的燕朝歌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好奇地问道:“原来任督主与阎大人是旧相识?”。
任凤池点了点头,答道:“当年有谁不知道阎大学士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长身玉立,文采风流,求亲之人都快把阎府的大门给踏平了”。
霍然瞪大了眼睛,沈月明偷偷转过头,仔细打量了几眼,满脸横肉,肤色黝黑,一双小眼睛胖得几乎都快看不见了,身材圆滚如桶,肚子硕大如球,腰间的玉带紧紧地箍在身上,像极了一只硕大的灰老鼠,这也算是美男子?她差点就要笑出声来,眼角余光瞥向旁人,只见众人皆是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阎阙嘿嘿地笑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任督主取笑了,经年故旧,转眼已是华尽生,下官哪里算得上是美男子,不过是山野村夫罢了。下官本为戴罪之身,幸蒙陛下开恩,来到宣平,为老百姓做点事情而已。”他侧身引路,言道:“诸位贵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随下官进府休息”。
行至中厅,院落内的景色错落有致,碧草红花,绿叶黄果,相映成趣,倒是不俗,颇有几分隐世高人的作态,若非亲眼所见,委实想不出,这是阎阙的居所。
众人简装而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安顿完毕,管家引来花厅,阎阙殷勤地招呼大家入席,言道:“边陲小镇,都是些山野素食,还望诸位见谅”。
燕同律微笑道:“阎大人客气了,本王奉父皇之命出巡,亦有体察民情之意,实在无需奢靡浪费,如此便很好”。
“就是,就是,这乡野小菜也有特别滋味,素日里荤腥吃得太多,正好可以换换口味”,燕朝歌笑嘻嘻地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只能在旁边干站着的沈月明,瞧着她脸上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就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