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明点点头,曾听爷爷说过,大显中央直属的十一卫军队,不仅兵符印鉴各不相同,而且为了防止军方与地方势力相互勾结,图谋不法,每一卫在同一个地方的驻防时间,不得过一年,皇帝可以随时调换防卫,交替驻守,比如之前在红山坳,平东卫和定兴卫就是临时换防。
看来是碰巧了,顾叔叔的临川卫刚好换防到了郢都,之前她经常跟随顾嫣然在军中厮混,与左先锋官安远山是老熟人了。安大哥是淮北人,说话老是有点大舌头,又偏偏爱说京腔,结果表达的意思,往往是南辕北辙,被沈月明嘲笑了数次不止。
“哎,燕朝歌,要不要去临川卫的营地逛逛?”,沈月明提议道,燕朝歌素来喜欢玩闹,正闲得慌,又在军中任职,自是好奇,两人一拍即合,吃过午饭后,跟燕同律打了声招呼,便结伴而去。
德田县,临川卫左前锋营的驻地,郢都城向南,三十里。
大帐内,坐着一位虬须大汉,眼如铜铃,宽体阔脸,正是临川卫的左先锋官安远山,只见他眉头紧锁,目露迟疑,盯着手中的信笺看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问道:“王起,大将军怎么会突然下这种命令?我等刚刚换防,驻守郢都还不足半月,又要换防?况且京畿重地,向来都是忠勇侯的剑南卫巡防,怎么会让我等突然进京换防?”。
摇摇头,安远山继续说道:“无诏令入京,这可是谋逆之罪啊,是要诛灭九族的,此事非同小可,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我等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好,免得连累了大将军。这样,咱们还是派个妥帖的人,亲自去趟帝都,面见大将军,把情况了解清楚后,再做打算”。
王起闻言,目光微微闪动,他走上前去,从安远山手中拿过书信,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接到这封军令时,我也觉得很疑惑。不过,仔细比对所有的印鉴,这信纸上的印鉴的确是真的,真的是临川卫的帅印。老安,你我兄弟统领军务多年,不会双双都看走了眼吧?而且这确实也是大将军的亲笔手书”,说到这里,他又指着信封,说道:“你瞧,这上面还有剑南卫的印鉴,莫非忠勇侯也搞错了?”。
半眯了眯眼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远山一眼,低声说道:“难道是大将军另有安排?”。
此言一出,安远山大惊,差点跳起来,急声说道:“你疯啦?这种话怎好乱讲?这不是给大将军惹下祸端吗?老王,你真是糊涂了”。
“对了,老王,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大将军怎么没有派人给我送信呢?”,安远山有些疑惑。
王起闻言,噌的一声站起身来,顿时气恼道:“老安,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俩在一块儿多少年了,出生入死过多少次?这些可都是过命的交情啊,你居然怀疑我?”。
安远山见他如此说,心生愧疚,急声辩道:“老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重重地叹了口气,王起说道:“老安,不瞒你说,大将军的确同时送出了两封信,只是从帝都而来,信使先到了武都。本来要赶来德田的,结果突然患上疟疾,无法动身”,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除了抬头不同,内容果然与刚才看的那封,一模一样。
两人正说话,有兵士来报,贤亲王府的世孙殿下和护国侯府的小侯爷结伴来访,可话还没通报完,沈月明便一掀营帐,笑嘻嘻地钻了进来,说道:“安大哥,好久不见?”
“咦?怎么王大哥也在?听说你的驻地不是在武都吗?”,沈月明微微皱眉。
王安二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大显有极为严苛的驻军制度,驻军将领非奉诏,不得离开驻地,否则以谋逆罪论处。两人原本交好,武都是郢都的北大门,与德田遥遥相望,相距不过五十里,况且两人确有要事相商,王起这才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德田,没想到竟被沈月明和燕朝歌撞个正着。
安远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世孙殿下,小侯爷,此事全是因为末将考虑不周,想着闲来无事,便邀了王将军前来军营叙叙旧,并非有谋反之意,请两位明察啊”。
王起见状,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信笺放入怀中,沈月明用余光看到了他的这个动作,纸张翻转间,隐约可见海月清河的图样,正是临川卫的印鉴,显然两人正在议事,方才还仿佛听到了两人争执的声音,此事绝非安远山所说的叙旧而已。
沈月明默默地看了燕朝歌一眼,后者仿若未见地抬头看着帐顶,便知燕朝歌不愿插手此事,当下心中大定,她上前几步扶起安远山,说道:“安大哥说哪里话?我和燕朝歌只是过来玩玩的,咱们就像以前在军中那般,你可千万不要拘束哦”。
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了王起一眼,沈月明说道:“是我看错了人,觉得这位将军眼熟得很,只当是故人,谁知竟是眼花,认错了人,还请安大哥不要见怪”。
王起闻言,暗自舒了口气,给安远山递了个眼色,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谨言殿内,孝安帝已经批阅了两个多时辰的奏折,毕竟已快六十岁的人,确实有些乏了,桓英公公看准时机,亲手端了一杯参茶递上去,孝安帝喝了一口,露出微微的笑意:“桓英啊,还是你泡的参茶最合朕意,时间过得真快,你在朕身边都快四十年了”。
桓英弯起小眼睛,笑眯眯地说道:“陛下记性真好,再过两个月,奴才就在陛下跟前服侍四十年整啦。只要陛下喜欢,奴才便天天泡给您喝”,孝安帝笑着点点头。
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跪拜行礼道:“启禀陛下,督抚司的左指挥使汪澜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任凤池离京时,右指挥使钱迅一同前往,留下左指挥使汪澜坐镇督抚司,汪澜此人素来机警,此时求见必有要事,孝安帝点点头,命人即刻通传。
汪澜的个子中等,肤色较白,长着一张极其斯文秀气的脸,长眉入鬓,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谁又能想到,督抚司的六十四道酷刑,竟有半数出自他手,据说他本人也非常享受刑讯的过程,还经常亲自操刀,尤其喜欢活剥人皮。
进殿后,汪澜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说道:“启奏陛下,数月前兵部侍郎盛怀礼被人暗杀一事,经下官等人全力追查,现已有相关证供,特来缴旨”。
“哦,究竟是何人所为?”,孝安帝皱眉问道。
汪澜微微迟疑,沉吟片刻后,答道:“是临川卫的统帅,镇国大将军顾恒之”。
孝安帝闻言,惊得差点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失声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是他?”。
汪澜也不言语,从怀中拿出一本奏章,递了上去,桓英公公快步接过,送到孝安帝面前。
皇帝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双手青筋暴起,边看边说:“这不可能,朕平日里对他不薄,清河又是朕的嫡亲堂妹,他怎会谋逆?”。
“请陛下稍安勿躁”,汪澜慢条斯理地说道:“谋逆必须有军队的支持,如今正逢休整,顾恒之赋闲在京城,临川卫的主力也驻守在郢都附近,陛下只需派人去查探一下,临川卫近日的兵力动向,便知真假”。
孝安帝缓过神来,慢慢坐直身子,低眉沉思了片刻,问道:“任凤池现下何处?”。
“昨日刚得到督主的消息,说是进了郢都城,如今正在城内休整”,汪澜躬身答道。
揉了揉隐隐作疼的额头,眼下真是多事之秋,烦心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接踵而来,孝安帝言道:“即刻派人送信给任凤池,命他前去查探临川卫的动向,稍有异动,即刻上报”。
暗夜降临,四下一片寂静,郢都城外,西南十里的别凤坡,任凤池一脸沉静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言道:“说吧,你家主子要让本督主做些什么?”。
黑衣人桀桀地冷笑了几声,言道:“主子说不敢有劳任督主费心,只是希望督主能给皇帝老儿写一封密函,就说近日探查到临川卫,的确有兵力调动的迹象,其余的,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任凤池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此乃谋逆大罪,无凭无据,怎能胡说?”。
嗤笑一声,黑衣人说道:“督主不是答应了我家主子,要还了她这个人情吗?莫非想反悔不成?更何况,任督主又为何如此肯定临川卫近期就真的没有兵力调动的情况?就算有人不想动,我家主子自有手段,却由不得他不动,你只不过是照实说罢了,皇帝也怪罪不到你的头上来”。
任凤池低眉不语,那黑衣人见状,心知他已应允,言道:“多谢任督主,在下告辞”,风影人动,一闪而过,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