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一下瘫倒在地。龟田也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5年前淞沪战争的时候,他跟随部队在上海金山湾登6,此后从上海打到南京,经历了许多残酷的战斗,还从未像今天这么狼狈这么害怕过。
堂堂的警备司令竟然阴沟翻船,被困死在山里,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与其那样,还不如切腹自尽,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龟田的手伸向挂在腰间的指挥刀,慢慢把刀拔了出来。森冷的刀锋掠过他的脸颊,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他用这把刀杀死了不少中国人,现在他要用它杀死自己了。
龟田双膝跪下,把刀对准自己的腹部,刚要用力插进去,耳边突然隐约飘来一阵歌声。
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看看周围那些人,他们都竖起了耳朵,显然也听见了。
片刻满怀希望的等待之后,歌声再次随风飘来。这次听得比较清楚了。不是幻觉!的确有人在唱歌!
实际上,他们听到的并不是歌,而是流传于浙江绍兴一带的地方戏,名为绍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般说来,南方的戏剧都有婉转温润的特点,但绍剧却是个例外,它的曲调高亢激越,与河北梆子、山西梆子相近,很可能是南宋时从北方传过来的。
那人唱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这可不是什么吉利话,但龟田他们听不懂,只知道这是三天多以来,头一次听见别人的声音,感觉无比亲切无比动听。尽管那人的嗓子有点破,但在龟田等人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龟田和他的部下高兴得连蹦带跳,振臂欢呼。
好了好了!这下有救了!天皇保佑!天皇万岁!
龟田把准备切腹的指挥刀收好,带领部下朝歌声方向赶过去。
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刚才他们还半死不活,此刻却如同吃了九转还魂丹,一个个生龙活虎,浑身是劲。
天越来越黑了,虽然明月高悬,但茂密的树木遮蔽了月光,什么也看不清,不时有人被树根石头绊倒,摔得鼻青眼肿。
幸好歌声没有停,还在不断传来,仿佛在为他们引路。而且从声音判断,他们距离唱歌人已经不远了。
他们不顾一切,加快了脚步,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生怕失去目标,那就全完了。
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有人出一声惨叫,原来他的一只脚被捕兽夹死死夹住了,动弹不得。随后惨叫声此起彼伏。
混蛋!这是怎么回事?
龟田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然他也惨叫了一声,因为脚上一阵剧痛,那只脚扎进了什么东西,俯身仔细一看,是一根尖利的竹桩。
原来他们进入了一大片竹林,地上遍布砍掉竹子后留下的竹桩,密密麻麻。它们被故意砍成矛尖状,两寸多长,异常锋利,脚一踩上去,立刻就会被刺穿,难怪惨叫连连。
龟田终于反应过来,被他们视作救星的唱歌人其实是凶神,把他们引过来想要他们的命!
龟田的惨叫声招来了一串子弹,紧贴着龟田的脑袋飞过去。紧接着枪声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同时朝他们射来的还有弓箭、短矛甚至石头。龟田身边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龟田咬了咬牙,使劲把被竹桩刺穿的脚拔出来,举着指挥刀嘶声狂喊:“冲!给我冲!”
喊声未落,一支箭射在他右臂上,指挥刀当啷掉落。他用左手捡起指挥刀,继续喊叫:“冲!快冲!”
其实根本不用他喊,这些鬼子兵全都明白,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尽管遭到突袭,队伍已经乱了,但他们毕竟是正规部队,训练有素,火力上也占据压倒性优势。他们用机关枪开路,拼命冲出去,背后丢下了十来具尸体,连砍手指都顾不上了。
龟田不敢松懈,带着他的残兵败将没命的跑,饥渴、疲惫、伤痛全都忘了,逃命要紧。
天渐渐亮了。袭击他们的人没有追来,下山的路也找到了。
龟田这才松了口气,停下整顿队伍。结果不整不要紧,一整泪汪汪。
此番搜捕美国飞行员,他带出来两个小队,总共一百来人。他率领其中一个小队上山,短短数日后,51人变成了31人,减员将近百分之四十,美国飞行员却连影子都没见到。
这是一场惨败,彻底又可耻的惨败,让他这个警备司令颜面尽失。
龟田长叹了一声,带领队伍灰溜溜下山。
想到即将有吃有喝,能躺在温暖的床上美美的睡一觉,士兵们心里稍感宽慰。然而,龟田没让他们回驻地,却出了一个意外的命令:“全前进!方向范家庄!”
日军素来等级森严,上级的命令要绝对执行。但如今龟田已经威信扫地了,小队长斗胆提出反对意见:“报告长官,我们全都累垮了,走路都很困难,现在最需要的是修整。”
龟田切齿道:“不!现在最需要的是报复!我要把范家庄的人统统杀光,一个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