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灯一直亮着,他的眼睛也一直睁着。
就好像沉睡了多年的怕黑突然又复苏了似的。
若是今天他没有问缪荣发生过什么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这对缪荣不公平。
他想。
事实上,他对缪荣一直不公平。
那个女孩出事之后,他被迫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稿子是母亲找人写的,他通读一遍,对着所有人说,他和缪荣只是恰好演了一部电影,现实中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喜欢的是女孩子。
这之后,《天赐》全网下架。
可是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他才知道《天赐》是怎么来的。
那不仅仅是一部电影而已,那是缪荣用心刻画的一次与他相识的留影。
记者招待会之后,缪荣来找过自己一次,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的,母亲将女孩的惨状打听了出来,一一跟他描述了一遍,致使那一天他对缪荣避而不见。
后来他得知,缪荣曾经亲自去过医院探望女孩,并且用一大笔钱安抚了女孩以及女孩的家人。
理智上,受害者很清楚伤害与缪荣无关。
可是心理上,依然免不了会生出既定的关联来,正如他曾经真的痛恨过缪荣那样。
连他都这样了,更何况那个女孩。
现在的他对那个女孩有共情,惨遭虐待的时候,没有人来救他的时候,心中的怨恨就源源不断产生了。
缪荣后来又来找过他一次,那天季陇棠差点就要答应了。
那段时间他每晚都会做噩梦、失眠,现在他能确定母亲是故意的,故意将女孩受害后的照片陆续拿给他看,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和缪荣在一起所导致的后果。
除此之外,网上到处都是他和缪荣涂黑或者涂红叉的图片。
以至于他不得不切断与外界的所有关联。
而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有一点自闭的倾向了。
缪荣离开前来找他的那次,他不知道,母亲单方面将人拒在了门外,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而缪荣离开前还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可惜他还没看就被母亲删掉了,他也是后来才看到的。
那是一封告别信,里面写道:
对不起,但我还是喜欢你,我会等你,一直到——
未来你结婚的那一刻。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缪荣的这封信,他只是从母亲口中得知了缪荣出国的消息。
他只是“哦”了一声,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仿佛他们两个之间只要一个离开了,那件事就会慢慢淡下去,不再被人提及。
后来的大半年时间里他的情绪一直不好,母亲倒是不再逼他接拍电视剧了,还特地给他约了一部话剧。
可惜他没心情演,被导演骂得很惨,当天他就辞演了,这是第一次他对待工作态度不端正,也是唯一的一次。
这件事成了他和母亲吵架的导火索。
母亲不高兴他辞演,把一切都怪到《天赐》和缪荣头上,说要是没演过那本电影就好了。
她的语气里全都是对同性恋的歧视,说出来的话很难听,他本来没精力和母亲吵架,可惜母亲不肯遂他的愿,嘴里不断说出他不想听的话,一直就没停下来过,一句接着一句冒出来,没完没了,后来他实在没忍住,就回了嘴。
这一回嘴,使得单方面的抱怨和责骂立刻升级了。
他也越说越激动,索性将压抑多年的不满也一股脑儿地吐露了出来。
那次吵架堪比母子决裂。
当天晚上他就跑了出去。
他从来都是乖乖牌,非常听母亲的话,晚上从来都没有独自一个人出过门。
先前每次缪荣找他,他也都会在九点前准时回家,唯一一次偷溜出去,就是和缪荣大晚上去赛车场看比赛,偏偏是那一晚,发生的惨案。
老天大概是觉得他从小过得太顺利了,因此在他十六岁那年,降下了一连串的惩罚。
那晚他抱着刻意和母亲作对的念头,随便进了一间酒吧。
巧的是,他进的是同性恋酒吧。
里面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