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推杯换盏,李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心事都说了出来。盐商听后,眉头紧锁,对李生说:“你带着这么个美人游历江南,难道就不怕惹上麻烦吗?江南的人最擅长轻薄之事,一旦情到深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别说杜十娘这样的女子,她的心思谁猜得透?说不定她会利用你作为跳板,在前路上与别人幽会。到时候,你在江湖上就会名声扫地。我听说,父亲和女人哪个更亲?欢乐和危害哪个更重?希望你好好想想。”
李生听了这番话,开始愁眉苦脸起来:“那我该怎么办呢?”盐商说:“我有个好主意,既方便你又对你好,只怕你做不到。”李生急切地问:“什么主意?”盐商说:“如果你能割舍对杜十娘的感情,我愿意出千金买她走。这样你就可以回家报平安,也不用再担心路上的危险了。希望你好好考虑。”
李生漂泊多年,孤身一人,虽然对杜十娘情深意重,但听了盐商的话,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既想回家报平安,又舍不得杜十娘。心中矛盾重重,仿佛被困在进退维谷的境地。他只好低头沉思,以辞别盐商为由,打算回去和杜十娘商量。于是两人携手下船,各回各的船上去了。
夜色已深,杜十娘挑着灯,等着李生过来小酌一杯。李生看着她,心里那股冲动简直快压抑不住了,但嘴上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两人最终相拥而眠,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可是到了半夜,李生突然悲从中来,哭个不停。杜十娘急忙坐起身来,抱着他问道:“咱俩在一起快三年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你都没哭过。今天渡个江,本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伤感呢?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是你想离开我吗?”
李生一边哭一边说着心里的苦衷,把之前跟盐商说的事情都告诉了杜十娘。杜十娘这才松开怀抱,对李生说:“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啊?真是个大英雄!你得了千金,可以回去见父母;我得了自由,也不用拖累你。这真是既合乎情理,又符合礼义啊!真是太完美了!不过,那千金在哪儿呢?”
李生回答说:“我还没问你的意见呢,那钱还在那人箱子里。”
杜十娘说:“那明天早上你就去告诉他,同意他的提议。不过这可是大事,得等钱到你箱子里,我才会去他船上。”
这时已经是半夜了,杜十娘开始梳妆打扮,她说:“今天这妆,是送别也是迎新,得好好弄。”等她收拾完毕,天也快亮了。
新安人已经划着船来到李生的船前,得知杜十娘同意后,高兴得不得了,说:“请丽卿姑娘把妆台作为信物给我吧。”杜十娘爽快地答应了李生,让他把妆台交给新安人。新安人接过妆台,仔细检查了一番,现里面的财物一点没少。
于是,杜十娘从船上站起来,扶着船舷对新安人说:“我刚才给你的妆台里,有李郎的路引,你赶紧找出来还给他。”新安人急忙照办。杜十娘又让李生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正是新安人出的那千金聘礼。
夜幕降临,满船的璀璨珍宝仿佛凤舞翠霓,纷纷被投入江水之中,粗略一算,至少值数百金。李生和那些轻薄子以及两船的人,此刻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接着,李生又取出一箱,里面全是翠绿的羽毛、明亮的珠宝、玉制的箫管和金制的乐器,价值几千金。李生毫不犹豫地又将它们投进了江中。
随后,李生又抽出一个革囊,里面全是世间罕见的古玉和紫金玩物,价值无法估量。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江中。
最后,李生又抽出一个匣子,里面满是一把把的夜明珠,光芒四溢,船上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吓得大叫起来,连集市上的人都被惊动了。
这时,杜十娘又想把匣子投进江里,李生这才如梦初醒,后悔不已,他紧紧抱住杜十娘,痛哭流涕地阻止她。就连新安人也过来劝解。
杜十娘一把推开李生,狠狠地骂新安人:“你听了我的歌声就动了情,竟然代替黄莺说话,不顾神明。你就像剪断绳子让瓶子掉进井里一样,害得我差点丧命。我恨自己身体柔弱,不能拔刀相向。可你却又贪图钱财,强求拥抱。你就像一只疯狂的狗,刚追上风,又想争夺骨头。我如果死后有灵,一定会向神明告状,不久就会夺走你的性命。我藏身寄影,托付姐妹们珍藏奇货,是为了资助李郎回家见父母。现在你故意暴露我,是想让人知道李郎是个瞎子。我为了李郎,眼睛都快哭干了,魂魄也多次离散。李郎的事好不容易快成了,你却不想和他携手共进,反而像簧片一样善变,害怕被人现,一朝抛弃我,就像丢弃残汁一样轻易。你却还贪图这些残剩的东西,想收回覆水,我还有什么脸面听你挽留!今生已矣!东海沙明,西华黍垒,这份怨恨纠缠,哪里会有尽头!”
于是,船上和崖上的人都流下了眼泪,骂李生是负心人,而杜十娘已经拿着明珠跳进了江水,再也没有起来。
这时,目击者们都想冲上去打新安人和李生。李生和新安人各自划船分道逃去,不知去向。唉!像杜十娘这样的女子,哪里愧对子政所称赞的烈女呢!即使是深闺中的秀女,她的贞节又怎么能够过她呢!
宋幼清说:我在庚子年的秋天从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年底空闲的时候,我拿起笔来记叙这件事。写到“妆毕而天已就曙矣”时,夜深人静,困倦不堪,我就上床睡觉了。梦中,一个披的女声对我说:“我羞于让人间知道这件事。最近冥司可怜我,让我稍微掌管一些风波,间或干预人间的祸福。如果你为我写传奇,我会让你生病。”
第二天,我真的生病了。过了几十天才好。于是我把这件事的稿子放在一边。丁未年,我携家南归,在船上检查箱子里的稿子时,现这件事的记录还在,我不忍心让它湮没无闻,就急忙拿起笔来补充完整。我只怕她再来作祟,让我捧腹大笑。于是我在纸尾写下这些话,以记录这件奇异的事情;同时寄语杜十娘:“传奇已经写成了,以后你路过瓜州时,请不要兴风作浪来虐待我。如果不见谅,我渡江后一定会再来找你。我宁肯折断笔头,和你一起变成盲人!”
当时是丁未年秋七月二日,距离庚子年已经八年了。我乘船行驶在卫河道中,距离沧州大约一百多里。没过几天,女奴露桃突然掉进河里淹死了。
四
元和年间,有个叫高昱的处士,整天以钓鱼为乐。某天,他把小船停在昭潭上,夜深人静,三更已过,他却毫无睡意。就在这时,他突然现潭面上竟然长出了三朵巨大的芙蕖,红得耀眼,美得不像话。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三朵芙蕖上,竟然各坐着一个美女,穿着洁白如雪的衣服,容貌美丽得就像神仙一样。
这三个美女开始聊天,其中一个说:“今晚的水波好平静,月亮好明亮,真是适合赏景聊天,谈点玄妙的事情。”
另一个美女说:“旁边有个小船,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听到我们说话?”
第三个美女不以为意地说:“就算有,估计也就是个打鱼的,没什么可怕的!”
她们互相打趣说:“都说‘昭潭无底橘洲俘’,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
然后,她们开始聊起各自喜欢的道道来。一个说:“我喜欢佛教。”另一个说:“我喜欢道教。”最后一个说:“我喜欢儒家。”
她们开始深入讨论各自信仰的教义,讲得头头是道,高深莫测。突然,其中一个美女说:“我昨晚做了个不祥的梦。”
其他两个美女好奇地问:“什么梦啊?”
那个美女说:“我梦见子孙们仓皇逃窜,家园被毁,被人驱赶,全家流离失所,真是个不祥之兆。”
另外两个美女安慰她说:“梦都是游魂作祟,不可信。”
第三个美女说:“要不我们来猜猜明天早上能吃到什么吧。”
经过一番讨论,她们得出了结论:“那就按我们各自的喜好来,僧、道、儒,各得其所。哎,我刚才做的那个梦,说不定真是个先兆,说不定真的会招来祸患呢。”
说完,这三个美女就慢慢消失了。高昱听得清清楚楚,把她们的对话都记在了心里。第二天早上,果然有个和尚来渡河,结果刚到河中央就溺水了。高昱大吃一惊,心想:“昨晚她们说的话果然没错啊!”
没过多久,一个道士也划着船准备过河。高昱急忙阻止他,说:“道长,这里有妖怪啊!那个和尚就是前车之鉴。您这是要去哪啊?虽然您可能觉得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但不能失信于人啊!”
话说高昱见那道士也溺水了,心里正犯嘀咕,这时又有一个儒生,背着个书袋子,大步流星地往船上走,打算渡河。高昱赶紧拉住他,一脸诚恳地说:“兄弟,前面去的和尚和道士都已经溺水身亡了,你还是别去了吧。”
那儒生一脸正色,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今天家族有吉祥的斋事,不能不去参加吊唁。”
说着就要划船,高昱急了,一把拽住儒生的衣袖子,喊道:“兄弟,你这胳膊可以断,但这船绝对不能渡!”
儒生一听这话,也急了,开始在岸边大声叫喊。突然,有个东西像练带一样,从潭里飞出来,一下子缠住了儒生,把他拖进了水里。高昱和船夫赶紧冲过去,想抓住儒生的衣襟,可那家伙身上滑溜溜的,就像涂了一层涎水,根本抓不住。高昱长叹一声,说:“唉,这都是命啊!眨眼间就淹死了三个!”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乘着一叶小舟过来了,一个老头儿,一个年轻人。高昱他们赶紧上前去拜见老头儿,问他姓甚名谁。老头儿说:“我是祁阳山的唐勾鳖,现在要去长沙拜访张法明威仪。”
高昱早就听说过这老头儿是个高人,有神通,所以对他非常恭敬。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岸边传来几声哭声,原来是之前三个溺水者的家属来了。老头儿一问,高昱就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老头儿一听,顿时怒了,说:“这帮家伙,怎么敢这么害人!”
说完,他就打开箱子,拿出一支丹笔,写了个符,然后命令同行的弟子说:“你拿着这个符到潭里去,勒令那些水族生物赶紧滚蛋!”
那弟子接过符,就跳进了潭里,居然像走在平地上一样。他沿着山脚走了几百丈,看到一个明亮的大洞,就像人间的屋子一样。只见里面有三只白色的猪躺在石榻上睡觉,旁边还有几十只小猪在玩耍。那弟子拿着符走过去,那三只白猪突然惊醒,变成了三个白衣美女,小猪们也都变成了小童女。她们一看到符,就捧着它哭了起来,说:“那个不祥的梦,果然应验了!”
这几个白衣美女哭着对那弟子说:“请你替我们向先师求情,我们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怎么能没有一点眷恋呢?请给我们三天时间,让我们搬回东海去吧。”
说完,她们各自掏出明珠,想送给那弟子作为谢礼。那弟子却摆摆手,说:“我可不需要这些。”
他没收礼物,转身回去向老头儿报告了情况。老头儿一听,火冒三丈,说:“你再替我给那些畜生传句话:‘明天一早,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我就叫六丁神将到洞穴里去斩了她们!’”
那弟子只好又去了。三个白衣美女听到这话,哭得更厉害了,说:“我们一定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