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昆端了热牛奶和烤面包来,乌泰见她冻得发抖,递过一件长袖衬衫。苏安宜签了一份表格,上面列着长长一串问题,多是询问重大病史,后面则是一份免责声明,如因健康问题和个人原因发生任何意外,潜水店不负任何责任。颇像一份生死状。
苏安宜着了凉,打着喷嚏,问:“我的体检一切正常,但如果有没发现的潜在疾病,会不会因为潜水导致发作?”
乌泰解释道:“这是例行公事,只要身体健康,没什么可怕。”
“如果在水下,万一气阀被碰到,漏气或者关闭,是否会窒息?”安宜又问,“如果能见度很差,是否旁人都来不及搭救?”
“如果这样惜命,就不要到水下去。”乔在旁边吃着手抓饭,也不抬头,冷冷道,“有人夜里会心脏病发作,有人走在人行道上会被车撞,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人保证你百分之百安全。你即使乖乖呆在家里,是否也会担心地震房子会塌下来?”
有这样不耐烦的教练,我更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苏安宜想要顶撞回去,终于忍下。
她不是惜命的人,至少不会杞人忧天。
然而沈天恩的失踪,对她而言是不解之谜。
沈天恩自幼泳技精湛,和学校游泳队人高马大的白人学生比,也是出类拔萃。许宗扬大学春假旅行时和朋友去了加勒比海上的巴哈马群岛,迷上潜水,便鼓励女友也去学。两个人来到素查岛之前,许宗扬已经有数百次潜水记录,沈天恩也潜了两年多,两人是朋友圈中公认技术颇佳的潜水员。
沈天恩在青叶丸附近失踪数日后,有人在海底峭壁边缘发现了她的重量带。众人推测她已经遭遇不幸,并且坠落数百米深的水下悬崖。许宗扬自述在水下遭遇氮醉,意识模糊,未能及时发现沈天恩失踪。有报纸评论道:“具救生员资格,并有数百次潜水记录,在二十余米水下便氮醉,几率如同拉斯维加斯的荷官发错纸牌一样。然而后者会丢了工作,前者却可成为地产大亨的乘龙快婿。”
本来是一场旅行意外,在几个月后,因为许宗扬迎娶梁华瑛,被大小报章翻出来热炒。梁家是望族,一举一动自然受人瞩目。
苏安宜也知道,梁家最初并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大嫂痴心一片,不惜和家人断绝往来。许家虽然衰落,许宗扬却是业内公认的后起之秀,加之梁华瑛是家中幼女,父母拗不过,便默许了二人的婚事,没有横加干涉。没想到之后横生枝节,二人新婚燕尔,便传出诸多流言来。
最初消息从哪里来,究竟是沈天恩生前挚友怨许宗扬薄幸,或是竞争对手眼红他平步青云,不得而知。然而空穴来风,沈天恩的失踪的确疑点众多,只是事件时隔半年,远在异国,所有一切不过是众人妄加揣测。以梁家的财势,不到一个月,沸沸扬扬的议论便被制止,再没有人提及。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对民众而言,忘记一段八卦并非难事;而有人却将报道一一收集,抛给许宗扬,要他解释。
两人关了门争论,苏安宜站在门外心急如焚。
沈天望推门而出,她拦也拦不住。再看大哥,也是面色铁青。苏安宜拾过剪报,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她当时年少,只想着挽留沈天望,来不及推敲报道的真伪。后来偶尔翻阅,却已经和大哥翻脸,和天望形同陌路,在内心深处,自然相信这些都是事实,虽有夸大,但许宗扬和沈天恩的失踪绝对脱不了干系。否则天望也不会如此决绝。
只是她过于自负,想天望一定会遥遥地关注自己,总有一日二人能拨云见日,破镜重圆。
而事与愿违,美梦终于被打破。
光阴荏苒,转眼已荒废六载。她若再浑浑噩噩下去,恐怕要永远失去天望了。
苏安宜分秒必争,不想把时间用来和冷漠的怪人怄气,她不想被乔小看,书看得格外仔细。台风刮了三日,她已经将数百页的手册通读完毕。
乔问了几个问题,她对答如流。乔点头:“明天不会起风,我带你去作练习。”
乌泰说:“安吉拉最近着凉,鼻子堵住,可能做不了耳压平衡。”
在水下随着深度增加,周围压强增大,内耳的空气体积缩小,耳膜会感觉到由外而内的巨大压力。这时需要平衡耳压,如同飞机降落时一样,闭嘴活动下颌,或者捏住鼻子用力呼气。如果伤风感冒,鼻管堵塞,便很难平衡耳压。
苏安宜一心想加快进程,说:“我已经恢复了。”
“真的?”乔挑眉,“不要逞强,如果你耳朵疼,无法下潜,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
苏安宜偏要逞强,想第一天不过是几米深,痛也可以忍,没见谁因为感冒就不坐飞机。
第二日果然风平浪静。乔一早备好两套装备,将各部分解释给苏安宜。
“很多课程练习,是要两人配合完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伴。”乔说,“一旦置身于险境时,同伴就是你的救星。要有默契和信任,要为彼此负责。”
“就好像,把生命放在对方手上?”苏安宜问,“那么,同伴也是最有可能置彼此于险境的人了?”
“生命要放在自己手上。”乔侧目,“你总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如果觉得危险,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苏安宜不再提问,她将疑惑记下,回去后可以质问许宗扬。
乔带她在浅水做了一些基本练习,便让她沿着系在海底的缆绳下潜到十米左右,提醒她如果耳朵不适,就上浮一点距离,平衡耳压之后继续下潜。苏安宜鼻息依旧不通畅,捏住鼓气,根本无法将压力传入内耳。乔早就到了水底,看着手表给她计时,不住抬头。苏安宜好胜心起,强忍耳痛,一气下到水底。乔在随身的塑料板上写,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