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是个天高云淡的好日子,征鸿嘹唳,日头并不吝啬。然入了夜里,一钩月牙弯弯,隐隐现现地沉浮在云间,只照得云迹明显。这会又羞藏在山花结节的封歇山面之后,更疏去了些月华。
倒似帘里的绰绰灯晕。
这样的夜,黑衣并不惹眼,只是身法诡谲,倏间自上飞了下来,三步并两步,一膝跪地,未曾打量,只低着头行礼。
然这礼是对着萧寒山的,却并不见得有温芸的份。
温芸定了定神,月光朦胧的夜里,她瞧不清什么,模糊的身形,却不难看出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
藏在黑衣里,大抵是官制的服饰,只绣在黑纱上的一片羽用了银丝,让人一眼能望见。
萧寒山抬了抬袖。
那人利落起了一半,眼也抬了一半,忽而一顿,又跪了下去。
温芸只觉着两人之间似有僵持,然埋在一抬一放之间,就如阵风过,她并读不懂。
如那天,他未言,大抵是许她看。
那人是实打实被晾了一阵。
萧寒山过了会开口,话里透着些冷冽:“跪了几回。”
那人头更低,声音略是稚嫩,犹豫了片刻,如禀报:“两回。”
温芸已然品出些萧寒山口吻里的告诫。
哪两跪。
是他规矩不成,因而受罚。
还是一跪为萧太师,一跪为她。
然萧太师单手而背,并未给她答案。那人遵着令退下,只是行动有些迟钝。
他起身时望温芸处一眼,与温芸的视线重迭。温芸瞧清,眉头用力,那是带着些许敌意的。
她是心里澄亮的,出嫁前父兄再三嘱托多察多思,眼睛要装得明澈,更要装得糊涂,“竞依坛坫”,但她本就不是莽撞的女郎。
叮嘱多是,一为萧府从不接纳外客,这是幼帝和两位尊太后点头的事,故而此中详细,如萧太师本人阴重不泄,旁人概帮不了。二为,人心隔肚皮,若无情无爱,相敬如宾后半辈子,已是家中能盼望的最好结局。
对照萧寒山对白日修皇菊的奴仆,一声令下生死难料。她忽然觉得这府里的萧索渊薮是蒙在白日里的布条。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她都是旁观者。似要她看得明白,又要看不明白。
她心里头想,面上却是格外鲜亮的。
萧寒山转身,撞见的是温芸一双亮亮的眼睛,嘴角挂着笑,隐隐挤出了两边的笑窝。
她行了礼,睫羽微微颤动快些,只道:“多谢……夫君。”
萧寒山如常,并未多做反应。如此倒是未盯着那处称呼。
他的眼微眯,“谢什么。”
温芸低眉缓缓道,话里有委屈:“夫君不知的是,令眠那日并非有意不守礼数唐突,实乃引路小厮都没给半分好颜色,带到半路就遁走。那时我未嫁入,也无处作声。”
“今日……我便当是夫君,要稍才那位赔礼了。故而……言谢。”她的话调也扬了起来。 意思是,从前她在萧府名言不顺,故受轻待。如今她觉着,他刚刚的两跪令,是认了她夫人,她也合该改口叫一句“夫君”。
算得门清。
萧寒山却清淡笑了笑,竟也顺着话茬:“夫人说的倒是我的昏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