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月楼顶层露台。
这露台建于二楼舱室之上,足有一个篮球场般大小,四周皆以汉白玉栏杆围了一圈,数十根逾丈高的宫烛照亮了整个空间,宫烛上还覆以琉璃灯罩,不惧雨打风吹。
冯崇踞坐于位,右手边坐着他俩个胞弟,冯朗便在其中,左手边第一张几案坐着拓跋燕然,再往下是个中年文士,头戴冠巾,面堂周正,颌下三缕长须,怀中正搂着一个美人给他喂酒。
“……王爷,高大人,请满饮此杯,”冯崇举起酒杯向二人致意:“前事所谈皆是我冯某肺腑之言,绝无虚假,请代为向大王问好,冯某就以此杯祝大王早日克定柔然,扫平漠北。”
听到“扫平漠北”的拓跋燕然微微一笑,冲冯崇点了下头,他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中年文士名叫高勤,日间在城门口候着拓跋燕然的便是此人,夏牧遇袭那晚在八宝楼被冯崇宴请的也是他,只不过那晚拓跋燕然没给冯崇面子,一个人开了个房间遍尝幽州名酒美食,却因缘巧合救了夏牧。
高勤打了个哈哈,举起酒杯道:“殿下的诚意我高某和王爷都记下了,殿下放心,我俩一定把话带到。”
他干完把酒杯放在案上,接着话头又对冯崇说道:“世子,这里也没有外人,高某尚有一事相询,就是您之前所说的联姻……”
高勤递了个眼神给冯崇,后者心领神会,颔道:“高大人,我父皇未继位之时便常与我们兄弟几人说起大王少年英雄,平凉灭夏,立赫赫之功,乃一代雄主也,我冯氏与拓跋氏并无仇怨,舍妹年方十三正当妙龄,联姻之事我一定会竭力促成,以使两国结秦晋之好……”
端坐于左的拓跋燕然神色有些不耐。这些人说话兜来兜去的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想让他给魏主拓跋焘传话,事实上若不是高勤言之凿凿的给他说冯家这几个兄弟有投魏之意,他压根儿都不想来赴宴。
至于让高勤这么上心的联姻……
呵,谁让他长兄拓跋焘有收集别国公主的癖好呢。凉国公主,夏国公主,柔然公主,打到哪儿收到哪儿,攻破夏都统万城后更是把夏王的三个女儿一锅端了,姐妹共侍一榻,这征服女人就和征服土地一样上心。
说到征服,怕是只有他身边那个女人才是个异类……
念及夏牧,拓跋燕然翘起唇角,全然没去听冯崇和高勤俩人你来我去的话外之音。冯崇在位见他心不在焉的不免有些尴尬,这时一个从人递上即将要表演的节目名录,他顺势便把话头引开:
“王爷远道而来,想必还未能尽观此间风物,今夜且把酒言欢,我们只谈风月,只谈风月哈哈哈……”
高勤随即接道:“殿下说的是,王爷可知,殿下今夜可是召集了全幽州的绝色美人,要在这船上选出魁,为王爷您接风洗尘啊。”
“是不是绝色不敢夸耀,不过这昌黎城里还是有几位美人值得把玩一二,”冯崇翻看着册子,漫声道:“唔绮香阁的莳花姑娘,她身有异香,曲唱得好,声音婉转百回最是挠人,岫云楼的青衿姑娘,数她舞姿最好,身段更是妖娆,哟,高大人还从雍州带了美人来啊……”
高勤正搂着身旁美人的杨柳腰吃酒,听得这一说不由一愣,恰巧这时元望匆匆步上露台,拓跋燕然一眼瞅着便朝他招了招手。
冯崇没注意高勤脸上的神色,打趣道:“这位叫飞花的,莫不是高大人的心头好?不然怎会千里迢迢的从平城一路带到昌黎来?”
高勤心里莫名其妙,但他混迹官场多年、心思瞬间便转到拓跋燕然那儿去了。能登船的女人,又不是他带来的,那还能是谁?他也没急着表态,故作沉吟状,眼神往拓跋燕然瞟过去。
拓跋燕然正在听元望附耳嘀咕,见高勤看过来,便略点了点头。他本意是想让高勤认下,他听元望说得云里雾里的,只知道夏牧登了船,却不知为何跑去争什么花魁,可高勤见他肯、哪里敢认是自己的女人,当即笑道:
“好教殿下知道,自古美人配英雄,高某哪有这等福气,这美人可是王爷亲自带来的。”
“哦?”冯崇顿时来了兴趣。他这些日子请了两次都没请动拓跋燕然,好容易托高勤出面把人给拽了来,正琢磨怎么结交呢,办这花魁宴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在知道这安宁郡王一路都还带着美人,那说明什么?岂非说明他们拓跋家的都一样,喜欢夸耀武功,不论是马上或是榻上?
拓跋燕然面不改色:“确是如此。”
“……难怪王爷不要美人作陪,有佳人在侧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了,”冯崇悦道:“这位飞花姑娘可真是适逢其会啊,今夜魏燕两国的花魁尽聚一堂,来人,传话下去,今夜彩头加倍,且看哪位能在这眠月楼夺得魁,传此佳话!”
高勤一手抚须,另一手从身旁美人的细腰上往下滑,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一副名士的派头,笑道:“高某能得见此景,这趟幽州省亲可算没白来啊,就是如此劳烦殿下,高某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