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踏于潭面,水自凝成阶,白清提一长明灯便离开了此地。
不料回南山途中偶遇一送葬队,见一缟素老妇颇为眼熟,便是一问:“逝者可为鹤青之女鹤周辞?”
老妇闻言一抬混浊的眼眸,见是白清答:“她现名唤程紫墨而非鹤周辞。四十年人间早已物是人非,长生者怕是不适,白子仙。”
白清不语,静看送葬队远去。
是啊,他是散仙,长生不老,永驻青春。而修仙者不成仙最多可活两百余年,老去不可避免。四十余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对凡人而言却是半生。
山中无年岁,不知历代过。偶然出山知,己隔年久世。见相识老逝,才触目惊心。
对白清而言,十五岁时被池玖忆带去看程紫墨的抓周,仿佛恍如昨日。他还记得一岁的程紫墨大哭后抓住了一个一岁半的小女孩不放,那回答他的老妇便应是程紫墨抓周礼上唯一所抓住的吧。
明明这些都记得,可那日池玖忆的笑容怎就逐渐模糊了?
残月枯藤树,乌鸦复又惊。
回到南山,白清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换下繁复华美的礼服,而是问九色:“璠,南山可还有酒?”
九色的确是被白清取好的为璠,却几乎从未唤过,如今反常得很。
璠与朱獳对视一眼,已是有些心慌
南山已多年不曾有酒了,契主怎会忘了他不酿酒了。
顶着白清清冷的月光,璠诚实回答了:“未有酒。”
坐于银杏枝上的白清闻言轻“哦”一声,转望月淡淡道:“那便去酒家买上二三壶美人醉。”
璠一应下须臾间不见踪影,独留朱獳面对如今清冷不食烟火的白清。
白清的清冷感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现时才是举手投足间好似尊贵清冷无情无欲的神明,淡看一切,冷眼旁观。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被记忆封印的又何止白清呢。
白清倒是没怎么在意干站的朱獳,一抬手便放过了它,自己则独坐银杏枝上,背靠树干,又望残月。
十九岁时他在何处归来山与池玖忆同坐一枝,共赏秋月,池玖忆还笑问他,月圆好还是月残好。他记得他答的是:
“月圆为画,月残即诗。”
二十二岁时他在南山与池玖忆仍共坐一枝,依旧赏秋月。那夜池玖忆没有笑问他,只是将他抵在银杏树树干,吻住了他。那日池玖忆并未饮酒,他也未沾酒一滴,大概……
池玖忆是醉于月色中吧,月诗总令人痴醉。
眼下他独坐银杏枝上,依树侧眸赏秋时残月。
白披散垂过枝,长缨与袍边甚长,风铃响了又响。
原来再望那时景,却无那人,真得令人悲叹不止。
有酒了,白清便饮着美人醉望月。
美人月下饮酒,其景甚美矣。只是美酒不解愁,把酒迎风举目欲问天,千言万语难道出。复又一杯仰。
酒才四五怀,白清便不喝了。他没醉,脸上也全无一分醉意,只是不想再喝酒罢了。
纤纤细指勾壶绳,白清目向前方,如喃喃自语:“池玖忆,你在吗?”
无人应声答,黄扇积落地。琼瑶何处去?独坐望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