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个字,就可以总结他穿越后的这十几年生活。直到了最近这几年他才敢偶尔放松,刚来的时候,他也是气都不敢大喘,生怕哪一天露了破绽。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些御前影卫。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十四岁,登基已有五年。也就是说,这些御前影卫已经日夜不停,看护了真皇帝五年。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他不过是喝多了酒,稀里糊涂的大醉了一场,再醒来,就成了这个古老王朝的一国之君。这具身体曾经严重溺水,他肺部感染高烧不退,神志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月才缓过来。
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的是中文,标准普通话。随即他身边一直照顾他的女子就惊恐万分的瞪大了眼睛。皇帝魇迷,举宫震动,他被灌下了无数纸灰水草灰水神水符水,吐得胆汁都空了,又连续十几天被人围着作法不让睡觉,折腾得奄奄一息。服侍不周的罪责层层追究,到了他的宫里,太后亲下懿旨,赐宫人满堂彩。
满堂彩,就是殿前杖责。要
狠打,重打,打到骨肉俱碎,心肝肚肠都淌出来才罢休。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人惨叫是真可以泣血的。他被人按住动弹不得,喊到声带撕裂,吐了满床的血。保护他的御前影卫尽数被剿杀,身边四十几位宫人无一幸免,全部活活打死。第二日他被人抬出大殿观礼,遍地血肉,果然满堂彩。
之后的两年,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想太后大概是要他死。他不想牵连别人,也不想这么莫名其妙窝囊的死。他成了神志昏聩无法亲政的皇帝,不言不语,整日呆。他的生母静怡太妃日日在他床前哭泣,都没能让他开口说出一个字。
足足过了好几个月,他才摸清了状况。
他是长不是嫡。先帝崩殂,他九岁登基时,太后已有六个月身孕。十三岁天子大婚,太后便要撤帘归政。这时候他幼弟敬亲王已经开蒙,天资聪颖,有圣德天子之相。
所以现在是最后的时机,让他死。
他无权无势,对朝堂权争一无所知。他听得懂别人说的话,自己却说不出来。他不识字,不知道古代礼仪,不认得寻常器物,也不懂得长幼尊卑。他身边,有无数影卫日夜严密注视。
他选择装傻,依靠生母静怡太妃。
他终日沉默,把身边人说过的话都默记在心。他从一桌一椅开始,识记周遭所有东西的名称和用途。他听从静怡太妃的安排,成功让自己的皇后和贵妃怀孕,产下两子一女,暂时保住了自己和母妃的性命。
他慢慢开始说话,却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静怡太妃只得叫人为他重新授读,从蒙认字开始,学到了经史子集。他从不表达喜怒,也不轻易开口,要是有人问话,他就冷静的回望,看得对方毛骨悚然。他知道自己身边有御前影卫盯着,就时刻注意言行,日夜不敢懈怠。所有人都认为皇帝愚笨,却不知他从零开始,走了艰辛的长路。
他人生中的每一刻,都是以命相搏。他博览众家熟读史书,把当皇帝的行为守则一条一条刻到骨头里,战战兢兢从无违犯。政治斗争是残忍而惨烈的,他幼女夭折,后妃双亡。世家勋贵望风站位,终于在他逐渐显露一个帝王应有的威仪风范后,
暗暗把赌注押到了他身上。
嘉统十二年是他帝王生涯的转捩点。七月,他的幼弟雍祥敬亲王感染痘疮暴亡,同年九月,他的生母静怡太妃亦痘不治。他继承了母妃的势力,站到了权力争夺的最前锋。他厚积而隐忍,不露半点声色,悄无声息的收拢了军中将领,终于在嘉统十五年的二月初七,数箭骤,以雷霆手段一击而中,尽灭杜氏林氏满门,斩断了太后羽翼。他一夜之间连下圣旨五十四道,计杀三千一百四十二人,拔擢五十三人入朝为官,翻掌之间改换了天地。一时间朝野巨震,人人丧胆自危。
等到局势微稳,他又以江山社稷为辞,长跪德寿宫外向太后请罪,上演了一场母慈儿孝的好戏。太后自此潜心礼佛不问政事,而他也终于站稳了脚跟。只是隐忧虽除,余悸还在,他依然时时警醒,生怕自己哪里露了破绽,也不敢与近侍宫人亲近。像今日这样把人叫到身边来裹伤包扎,还是十几年来头一遭。
因为他实在是不想见人流血。
他给影卫的伤处上了药,又把破损的衣服撕成布条,干净利落的包扎了伤口。这个影卫里面果然是一身黑衣,容胤不动声色,等对方穿好外衣后说“你受了伤,就不要当差了,下去休息吧。”
影卫答“是。”
他躬身而退,山洞外面立刻有人过来,补上了他的位置。
容胤见他走得倒干脆,也没想起来谢个恩什么的,不由又笑了笑。可是笑容还未收,胃里就掠过了一阵痉挛,疼得他呼吸一窒。
这是自太后赐过满堂彩后就留下的老毛病,见不得人流血。一看见裸露的血肉,胃里就抽成一团疼得要命,好半天缓不过来。只是帝王不能轻易展露软弱,他也怕有人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只得密而不宣,练出了一套再难受也面不改色的基本功。宫里头四面通透,他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目光下,不得不时刻注意言行。可眼下山洞里还算私密,他也懒得再装,一头躺倒拿被子蒙住了脑袋,早把那个影卫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