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秦时月扬了扬眉,“那不是正副不分,一样大了么?”
在军队,军令如山倒,官大一级压死人。
“是的,秦团,”马科长说,“我们下面就是正副不分的,哈哈哈。”
秦时月听了差点昏倒。
说话间,已来到团长办公室。
这是东边套,面积要比秦时月的中套大一倍,且东、南两面都开有木格窗。
一张比寻常办公桌大好多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圆头圆脑圆身子的中年汉子,圆圆的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一份和气。
连手中拿着的那根雪茄,都是圆圆的,粗粗的,要不是那一身军服,俨然就是一名乡间土豪的模样。
此人就是秦时月的顶头上司——国民党秦梦县保安团团长庄厚德。
他身后的背景墙上,有一幅“天下为公”的行书横幅。
这幅字,很多人要么不挂,要挂,便是孙中山的手书。
只是眼前的这四个字却并非中山先生的手迹,而且挂得太高了,几乎要接近天花板了。
秦时月爱好书法。
除了少年时练基本功时写过楷书和隶书,他一直偏爱行草书。
他喜欢书法,主要是喜欢字形、笔法与章法当中那种变化无穷的美,至于一撇一捺当中所包含的劲力,则在其次。
中年人放下手中的雪茄,站起来跟秦时月握手,个子竟然比秦时月还要高半个头。
尽管肚子也不小,但由于身材高大,看上去并不显胖,而是十分高大魁梧,很有男子汉的气概。
“秦团长在看字吧?写得怎么样?”庄厚德笑笑说,双眼含笑地看着他,双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那眼光,还是挺温和的。
他也称自己为“团长”,看来这个“团长”他是当定了。秦时月想。
秦时月一点都不会蒙人,也不愿意蒙人,于是照实说了:“字不错,结构稳,字形漂亮,只是侧锋多了些。”
其实不是侧锋,而是偏锋了。
写出来的笔画一边光,一边毛,就是偏锋造成的。
偏锋写出的笔画,由于笔尖用不上力,墨水无法通过笔尖“渗”入宣纸,只是“涂”在纸面上的,所以笔力不够,写出来的字精神不足,像个病人。
而中锋运笔写就的字,骨肉饱满,神采奕奕。
为了顾及作者的自尊心,秦时月还说得含蓄了一些,只说是“侧锋”。
但有自知之明者,自然会想进去;而不明者,也不至于伤到人家。因为在行草书中,侧锋是被允许的一种笔法。
“哈呀,秦团真是火眼金睛,专业!不瞒您说,这是敝人的手笔。”庄厚德也开始用简称了。
秦时月说:“毛笔书法,撇开章法布局,就单字而言,中锋运笔是否到位,最考验功力。中锋取势,蓄劲,可以力透纸背。笔划转换中如果能始终保持中锋,则笔势灵动圆融,线条饱满滋润,富有弹性和韧性。侧锋取妍,只可配合使用,穿插点缀,多用于弧线,但不可多,多则浮,容易华而不实。”
庄厚德听了哈哈大笑,说:“啊呀,上峰真是为我送来了个宝。人才啊,人才!您刚才这些话,实是行话。说实在的,中锋运笔,一直是我的弱项,正愁没有老师呢!以后您多多指教!来来来,请坐,请坐。”
说这话时,庄厚德的手从肚子上下来,并且重新用火柴点燃了雪茄,满意地吸了一口,舒服地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在椅背上。
秦时月便在庄厚德对面椅子中落座,一边与团长闲聊,一边无意识地打量着办公室。
马科长在一旁介绍说,团长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边办公,里边休息。团长精力好,没有午睡的习惯,又喜欢书法,于是给他弄了张实木桌子,文房四宝置全,可以像模像样写字。
庄厚德听了哈哈大笑,说:“‘像模像样’,讲的好。写字就应该有氛围,有恭敬心,认认真真的。对啊,以后秦团如果中午不休息,可以过来一起写写字,不吝赐教,哈哈哈。”
秦时月连忙拱手示意,点着头说:“不敢不敢,谢谢团长信任。”
他这可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觉得庄团长这个写字的爱好好。至少要比搓麻将、打扑克的娱乐好。
闲聊中,秦时月告诉庄团长:自己童年时经常与小伙伴们打扑克,用的是自制的扑克牌,用硬纸板剪成的,游戏名叫“抓车马炮”。
抓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时间,直到太阳偏西,身上凉起来了,鸟儿都叽喳着开始归巢了,才知道时候不早,起身一看,猪草篮还是空的,那怎么回去向父母交账?
小伙伴们一合计,于是潜入地里去拔草籽(紫云英),剥油菜叶,折蚕豆,等等,有什么顺什么。
再在篮子表面盖上一层薄薄的猪草,里面有卷耳、小蓟、荠菜、马兰头、酢浆草、牛筋草、蒲公英、垂盆草之类,身边野地里有什么扯什么,然后急呼呼地往家里赶。
运气好时直接到家,蒙混过关;运气不好时,被人现偷了庄稼,就会被夺了篮子,牵了手,去家长面前“告消乏”,结果换来的不是一顿屁股就是一顿数落……
这打扑克最大的毛病还在于,打时津津有味,起身后却晕头晕脑,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