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无表情,麻木地眨眼,键盘敲出几个字,回复了那条评论。
「哪句话?」
刷新,再刷新。
很快有人回复了。
「我这辈子,只为晚之一个人写诗。」
陈诗盯着那行字,攥着手机的手渐渐发力,咬紧牙根,咬不碎心里的嫉妒,嫉妒到呼吸紊乱,她恨不得钻进时空里,阻止那年的南舟和周晚之相爱。
把头蒙进被子里很久,陈诗并没有平复好心情,反而越来越烦躁,于是接下来做出的事,完全是冲动之下的行为了。
她翻身下床,拖鞋都没穿,来到南舟房间门口,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进去了。
陈诗迎面撞上一片黑,屋里逼出来的烟酒味呛得她直想往外退,她受不了这种味道,边咳嗽边伸出胳膊抡了好几下空气,不过也是徒劳,这味道一时半刻散不去。
陈诗还是走进去了,她把自己困在密密麻麻的网里,粗绳系成死结,把她捆住,她不仅不挣扎,反而露出阳光的笑容,灵魂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丢进深海。
眉都没皱一下,因为那里有一个南舟。
南舟没推陈诗出去,而是给了她一罐酒,最普通的罐装啤酒,喝一两罐也不会醉的那种。
“会喝酒吗?”
烟头被摁灭在烟灰缸里的声音明明可以忽视到没有,却让陈诗抓耳挠腮,咯吱咯吱,一点再一点被放大,像刀尖反复晃在眉心,不给个痛快。
“应该会吧。”陈诗讲话声音被心情影响得有点烦了,意识到这样讲话有点不妥,她接过啤酒,补充一句:“我也不知道。”
说完,她叹出去一口气。
心情特别烦躁的时候,还是不要多说话,本想找补一下,谁成想一句更比一句烦。
她也不在乎干净埋汰了,直接席地而坐,头一偏,就能靠在坐在椅子的南舟的腿上,她没这样做,而是手指扣进易拉罐拉扣里,把酒打开了,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连喝几口,半罐下去了。
南舟低头看着陈诗,屋里太黑了,看不太清,于是她拿起桌上的塑料打火机,轻轻按下去,小火苗腾一下升上来了,摇摇晃晃地颤动腰杆,多余得像世俗偏见一样,横在她们中间。
陈诗舔去嘴角酒液,透过小小火苗望向南舟深不可测的眼,“别抽烟了,行吗?”
南舟手松了,小火苗缩了身子,回到它该回的地方,南舟却再次摁下去,小火苗又出现了,这一次,火苗像是听见了谁的心声,烧得格外旺盛,照亮四处逃散的烟雾和她们眼中的对方。
南舟将火机一点点靠近陈诗,烤得陈诗脸微微有点红了,她才说:“我没有想要抽烟,我是想看你。”
话音落,四周彻底黑透了。
晃在眉心的刀尖狠狠刺了进去,痛快了,明了了,一切真相大白了。
陈诗猛地睁大眼,不想去做黑夜里的瞎子,想做一盏明灯,陪伴南舟走完生命里的长路。
陈诗相信第六感没有错,一口气把剩下半罐酒喝完,借着酒劲,问了南舟一个问题:“有生之年,你可以为我写一首诗吗?”
没叫姑姑,所以不是侄女问姑姑,而是陈诗问南舟。
陈诗摸黑抓住椅子低矮的把手,没敢再越界去抓南舟衣袖,直到冷冰冰的把手被握到温热,希望被越浪费越多的时间浇灭,她小丑一样笑出声,又开了罐酒,喝了一大口,然后头一偏,不管不顾地靠在南舟腿上,靠得很轻,虔诚得堪比靠着一个神。
能这样待在喜欢的人身边,喝着她买的啤酒,偷偷把呼吸和她调到同频,一起吸气,一起呼气,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暗夜里恰巧对视一眼,再同时叹出去一口气,她们都愣了,于是,陈诗抬头,南舟低头,她们呼吸的频率都有点不对劲了。
偏偏此时,一道皎白月光化身所谓“正义使者”直射进来,及时绞杀来不及发生的陈诗的冲动和南舟的不理智。
如果没有月光,她们会拥抱吗?
如果没有月光,她们会拥抱。
陈诗第一次讨厌明亮讨厌什么都看得见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明明白白摆在那,几包抽光了的烟盒,几瓶捏扁了的易拉罐酒瓶,几张看不清字迹的废纸,还有板板正正坐在那里的南舟。
南舟可以喝大酒,可以抽烂烟,就是不可以低一次腰。
她固执地像思想封建的学究,拘执旧理,顽固古板,说过的话绝不更改,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了,谁要是逼着她去爱别人,她能先给你讲一通大道理,再挥刀砍向自己。
从纯粹爱到偏执,能再从偏执回归纯粹吗?
陈诗想试一试,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以前纠结来纠结去的事,现在看来都不是事了,她拿起桌上一瓶白酒,拧开瓶盖,不要命地往嘴里灌。
南舟伸手握住瓶身,阻止她灌酒的动作,“别喝了,会醉的。”
陈诗缓慢放下酒瓶,应该是真醉了,嘴都有点瓢了,“可是我想喝醉,喝醉了,我就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话了。”
天与地之间开出一个缺口,她们站在缺口里,月光一刹那出奇亮得诡异,哪里都不照,唯独照进缺口里,是不是在警告她们什么,再不拉开距离,随时都要合拢的天地就会来惩罚她们了。
写在白纸的烂诗被照亮,南舟表情沮丧起来,她再也不能为周晚之写诗了,不会写了,一个标点符号都写不出来了。
晚之,你应该会恨我吧。
晚之,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了。
南舟对着月光说:“陈诗,我不会让你喝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