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朝堂上就一阵骚动,负责维持朝堂秩序的内侍押班孙全彬中气十足的喊道:
“大殿之上,诸位臣工注意仪态!”
官家赵祯也有些懵逼,吕夷简秉政多年,得罪的官员不在少数,也有不少臣子曾上奏疏攻击吕夷简擅权等罪名。
由于上奏官员品级比较低,基本上对吕夷简构不成大的威胁。除去少数几个言辞过于离谱的官员被打压,吕夷简根本不屑于跟其他的低级官员置气。
加之朝政之事确实离不开吕夷简这样的官场老狐狸,所以官家基本上都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默许了吕夷简的行为。
吴遵路的突然杀出震惊今日朝会的所有官员,朝堂之上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吕夷简针锋相对了,况且是四入头之一的开封知府。上一个敢这么硬刚吕夷简的人叫范仲淹,现在他还在陕西吃沙尘暴!
吴遵路并不在意朝臣们异样的目光和暗中的指指点点,语气铿锵,字正腔圆的道:
“吕夷简入主中枢多年,国事日渐败坏。西贼元昊僭称伪帝,皇宋军队一败三川口,再败好水川。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被当地百姓拦路追要出征之父子兄弟,无奈掩面而走。今年以来辽朝派耶律仁先、刘六符索要关南之地,欲聚百万之兵起而伐我。
朝中忠直敢言之士屡有向中书进谏采取断然措施,至今不见有政令下达。臣曾多次进谏中书,却石沉大海。吕夷简尸位素餐,因循守旧,不堪为一国之宰辅,请陛下另择贤能主持朝政,再现我皇宋雄风!”
吐槽完吕夷简以后,吴遵路深鞠一躬后退回原位。
众官员前的吕夷简微低着头看不出悲喜,细心的人会观察到他眼角闪过的阵阵寒光,就像是猎鹰捕杀猎物前的凝视。
回过神的官家望向吕夷简,“吴卿参奏吕相不作为,且说吕相拦截他的奏疏,吕相可有话说?”当朝宰辅还是要给应有的体面,故而赵祯采取了询问的语气。
却见吕夷简心平气和的道:“吾虽是宰相,却也只是掌总。本朝立国之初就立下制度,宰相不得专权。中书自有分工,吴知府所言诸事,多数是由李迪大人负责,少数是由参政王举正负责。不若你问问二位大人,你所请之事二位如何处理?”
由于事先得到张守诚的提醒,杨景宗特别叮嘱心腹要关注朝会。作为勾管皇城司,他虽然不能进入紫宸殿正堂,却可以巡查之名暂时待在某个角度偷听一下朝会内容。
吕夷简此话一出,他便知道今日朝会的结局了。之前张守诚同他通气说朝堂要大洗牌,让他及时关注信息,他还抱有疑虑,看来这小子真是料事如神。
别人不清楚,杨景宗可是很清楚吕夷简的底气在哪里。
李迪此人状元及第,才智和能力都算惊艳绝伦,但颇有些恃才傲物。真宗皇帝去世前几年就任命他为太子太傅,因此他名义上可以算是官家的老师。加之他在刘太后垂帘听政期间他不阿附丁谓,也不向王钦若一样全盘追随刘娥,官家对他很好好感。
现今李迪官拜资政殿大学士,同以宰相的身份参与中枢政事。这样的人本来是不会被吕夷简算计,但问题是他年纪太大了,已经七十二岁了。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位白苍苍的老人已经到了提笔忘事的年龄,之前之所以能够很好的处理政事,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
他的长子李柬之聪慧不下乃父,李迪朝堂之事多与其商量,很多事情都听从他的建议和提醒。半年之前吕夷简以年轻人需要锻炼为由将其从汴京调任杭州知州,对他人说是宰相必起于州部,希望李柬之和父亲一样能够宣麻拜相。
李迪一时不察,以为吕夷简是顾及多年同僚之意栽培其子,还对其表示了感谢。
失去了李柬之这个优秀秘书的提醒,李迪就很难有效的处理政务了。加之吕夷简一贯喜欢大权独揽,李迪就没有过多的干预中书行政,只想早日退休回家。没想到吕夷简谋划如此之深远,今日欲以其不问政事耽误机要为由将其排挤出朝廷。
王举正其人资历略逊李迪,乃太宗朝参知政事王化基的儿子。以门荫入仕,取陈尧佐的堂兄陈尧佑的女儿为妻,后考中进士,其履历与吕夷简颇有相似之处。
王举正颇有乃父遗风,为官持正,严于律己。庆历二年初官拜参政后,在中书与吕夷简多有不和,吕夷简对其甚是恼怒。
杨景宗探得吕公绰曾指使其父在御史台的旧部保举王举正的表弟李徽之为御史,王举正以李徽之德行不足担任御史这种清贵的职务予以拒绝。李徽之得知此事后心中含恨,正伺机报复王举正。
老神在在的李迪听闻吕夷简的甩锅行为大为惊愕,稍加思索心中已然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早在两年之前他就有了致仕的想法。之所以没有请辞,一来是官家信任,二来是有所私心,想提携一下长子。
可权力岂是好恋栈的,宦海浮沉多年,临了却着了吕夷简的道。自己年岁已大,与官家又有师生之谊。
以官家仁厚的性格,必然不会难为自己。
李迪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出班,拱着手朝赵祯道:“老臣老眼昏花,久在中书无所功绩。恳请官家责罚,臣恳请官家允许老臣致仕,回家颐养千年!”
朝堂的画风突变,让赵祯有一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但是李迪确实犯有错误,又不得不处理。
沉吟了片刻,官家还是布了诏令。
资政殿大学士李迪有功,然年岁已大,着免去所有差遣,加彰信军节度使,以太子太傅致仕。
吴遵路没想到自己起对吕夷简的责难,却误中副車将李迪拉下马。吕夷简安然无虞,那倒霉的就是自己了。好在他也是心智坚强之人,短暂黯然过后又恢复了平静。权知开封府,最坏也不过出知地方而已,自己也有些厌倦了乌烟瘴气的汴京城。
回过来味儿的官家知道今天的事情还没完,没等他再次开口。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员就出班奏报道:
“臣李徽之弹劾参知政事王举正治家无方,朝政之事多听家中妇人之语。牝鸡司晨乃是倒反天罡,王参政身居要职不思兢兢业业报效官家,却以妇人建议处理机要,简直是我大宋官僚之耻。臣请罢其参政,降其本官,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