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冷气足劲,方随宁也觉得身上腻了好闷的一层汗。可怜她绞尽脑汁使尽解数,也没融化两人之间那层客气的隔阂。
他们看着,像两个正在相亲的人,而不是曾经相亲相爱的人。
但是,又是谁靠吃安眠药入睡,夜凉如水的深夜在庭院里徘徊。月见草有了新的簇簇丛丛,向着月亮盛开——又到了那年她来山里度假的日子。
八月,如此难捱。
因难捱,他干脆在月中那段时间搬离了山间。
方随宁开始祈祷这个套餐快点上完了,如坐针毡中,她打开手机看了眼餐牌,昏厥过去:怎么还有十五碟!
日本和牛与白芦笋一块儿煎上来,方随宁慢吞吞地嚼着,忽然灵光一闪,觉得抓住了好大一个可以展开的话题:“斐然哥哥,你的那个戒指?”
快说啊,快点说你定了戒指!
向斐然轻描淡写地回:“退掉了。”
方随宁:“……”
她彻底放弃了,余下十几道寿司碟的时光中,她不再穿针引线,只负责先跟商明宝说说话,再跟向斐然说说话,至于他们两人之间,一段对话也不再诞生。
终于熬到了最后两道甜品环节,方随宁简直想山呼万岁。
那两道甜品是自制酱油淋冰淇淋,以及川上町白桃。但服务生最终送上来的是静冈蜜瓜,对客人致歉道:“这批到的白桃不是很甜,所以换成了蜜瓜。”
商明宝勾了勾唇。
好像是天意,她连说明一句“他对桃子过敏”的机会都没有。
坐立难安的两个小时终于度完,依次起身,在包厢门口换鞋。
向斐然最后一个出来,两手插在兜里,步履散漫地跟在他们两个身后穿过大厅。
倏尔有人钻出来,拍了下方随宁的肩膀,原来是高中同学。欣喜一阵,说包厢里还有谁谁谁,邀方随宁去见一见,聊两句闲话。
方随宁临走前特意叮嘱:“你们等等我,都别走。”
大厅里冷得厉害,配上水声和日本灯笼的幽光、石龛里的僧童像,让紧绷了两小时的商明宝忽然有了心慌之感。她迫不及待地想站到太阳底下去,站到自然与城市的尘埃与嘈杂中去。
“我先出去了。”她仓促轻声地丢下一句。
看着她迫切匆匆的背影,向斐然在原地站了数秒,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怕她哪里不舒服。
到了门口,一直闷声不吭的人破天荒地说:“我抽根烟。”
仿佛抽烟才是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
商明宝“嗯”了一声。也想问他要一根,但抽烟一事,她彻底瞒了他六年,不知为何。大约是烟瘾不重,她没被发现过。
这家日料店有两个门,一扇通往商场内,一扇面对着巨大的露天环形下沉广场。此刻暮色四合下来,晚风温热,那些餐吧和咖啡厅的门口门庭若市,星灯缠在墨绿色雨篷布上,空气里都是杯碟金器之声。
向斐然往旁边站了一些,立在日料店暗红色的雨檐下,将烟夹在离商明宝远的左手上,心不在焉的疏离感。
广场上的大王椰高过层楼,在风中摇晃。商明宝看着这巨型的叶子,忽然想,这种巨型植物怎么做标本呢?她以前都忘了问他。
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你从你爸爸的公司退出来了吗?”
“退了。”
听到他这么干脆的一句,商明宝心里的难受满得要溢出来。
她到底怎么会怀疑他去公司有一分一毫是出自利益私心?当年在哈佛,周耀在他面前唯一狂妄炫耀的资本就是钱,面对那种极度折辱人的挑衅
,他都能无动于衷,岿然如高山。
“斐然哥哥,那天说你是利欲熏心……”
“你道歉过了。”向斐然漫不经心地打断她。
商明宝愣了一下。
“分手那天。”
“哦……”她
记不清了,只知道那天的她说了很多话,祝了爷爷长命百岁,以及他们都要停一停。
安静了一会儿,向斐然的目光微微瞥过她低垂的脸庞:“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