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当年民军没饭吃造反,官军镇压,都是没话说的事,只能说千古以来,就是如此。
可如今却不同,打过来的不是哪路军阀、哪路义军,而是要剃发易服,所过之处尸骸累累、屠城无数的鞑虏!
什么仇能大过此仇,什么恨能强过此恨?
西军将领当中,一员贯甲的虎将此时也不讲什么礼数,直接开口朗声道
“皇帝!俺们都是粗人,不懂你说的大道理,不过你说得对,无论如何,俺们决不能降了鞑子!”
“但俺们到底是杀过官、造过反的人,凭什么相信你们朝廷不再追究?”
众人转眼一看,乃是艾能奇麾下的一员大将,叫做冯双礼的。
第40章歃血为盟(上)
“这位将军既然如此问,那朕也有疑问相询。”
这员当初在张献忠营中,地位只在四名大将之下,满下巴络腮胡子的虎将一时愣住
众人也是奇怪,刚才不是人家问你吗?你还没回答呢,咱们就开始问人家了?
“朕想问,自崇祯以来,官军镇压你们起义无数,杀了多少人?你们有多少兄弟死在官军手上,你们能够忘记吗?”
所有人接着沉默
王夫之和李景兴等人则在下面着急,皇上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既然想要和民军联合,这些本来就是不愉快的记忆,如何能再提出来呢?这不是故意激怒对方吗?
唯有李定国若有所思
“自天启、崇祯以来,关西、河北、中原年年天灾,而朝廷呢?辽饷、剿饷、练饷年年加派!多少地方易子而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街头?”
一众曾经的农民起义军将领都低头静默了,是啊,若是当年有一口饭吃,何来几十上百万的闯军、西军?
这理是不错,可从作为“罪魁祸首”之一的天子口中说出,实在有一种荒诞感。
“只不过无非是朕原来乃是王爷,若真只是平民百姓,怕是朕早就也在尔等这些所谓‘叛贼’行列之中了!”
王夫之闻言,几乎想出声进谏,让这位“口出狂言”的天子快别说下去了。
“可诸位,如高一功、如李过、如李定国等人为何依然愿意与‘横征暴敛’,沾满你们义军鲜血的朝廷合作,共同抗清?”
“可朕、堵胤锡、吕大器等人为何依然愿意与你们这些‘逼杀君父’、‘残杀官绅’的叛贼联合?”
“一句话,就如当初王卿对尔等说的一样!”
“家国天下而已!!”
此时,院中高高的苍穹之上,有许多乌云聚集,似是要下雨的样子,云层叠叠,仿佛要压在人的头上。
“为了这四个字,诸位能忍,能不计较,为何就不相信朝廷、不相信朕不能忍,不能不计较?”
在座西军将领乃至于高一功、李过等原顺军将领,在这一刻总算明白这位天子的意思了。
说民军杀过官、造过反、占过州郡,可朝廷呢?当初天灾连连之下不一样捐税摊派不停?不一样,皇亲国戚带头兼并土地?难道手上沾的起义军的血就少了吗?
可他们这些民军将领为何还愿意与这个朝廷合作,却绝不愿投降清军呢?
家国天下而已!
一样的道理,为什么贵为天子,按道理与自己这些“叛贼”势不两立,宁愿和自己这些泥腿子联合,也绝不拱手而降,做一个刘禅那般“安乐公”呢?
家国天下而已!
彻底听懂皇帝的意思后,刚才出言询问的冯双礼二话不说,直接抱拳一礼
“俺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只是虽然皇上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但俺们都是吃过不少官府亏的人,只还希望皇上能给俺们个保证!”
“冯将军要朕如何保证?”
朱由榔也不生气,只是诚恳相问
一旁李定国身后的刘文秀却是插口问道
“不知若是西军愿附朝廷,陛下日后想如何安顿我等?”
这也是一个一直让西军众将关注的议题,大家又把眼神移到了这位“非同寻常”的大明天子身上。
“朕敢在此承诺,西军将士如愿归附,直接就地改编为光复左军,李将军为左军都督,刘将军为同知,艾将军为佥事,其下人事安排,一律三位将军自行安排,朕皆照准,无论军将士卒,朕绝不干涉任用!”
又接着看向王夫之
“王爱卿就在这里,他乃是朝中中书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诸事,若诸位还有疑虑,朕立即让王卿以此拟旨,明日就昭告天下!”
王夫之见状也立即出列,躬身下拜,一副“已经准备好了”的样子。
一通果决断然地承诺之后,原来一直对朝廷收编自己之后会不会‘留兵去将’、‘卸磨杀驴’有所疑虑的西军将领总算安下心来。
做出这个决策,朱由榔之前倒是和内阁三位辅臣讨论、商议过,起初他们是有些反对意见的,主要有二。
其一,是觉得如果无法干涉西军的人事、指挥,那么日后西军日益壮大后,恐怕以后很难再控制,最终形成唐末藩镇之态,反过来绑架朝廷,骄横不法。
其二,则是因为如果不能干涉西军的人事安排,则意味着西军不过只是从朝廷那得了一个名号而已,朝廷又无法约束或者说要挟他们什么,就算日后清军南下,这些人坐视不理又如何?朝廷和皇帝能拿他们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