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温秋实正式辞别太医院,离开深深的宫苑。
那是一个午后,思冰前来禀报时,蕙兰正在绣一方帕子,所绣乃李白《长干行》之句:妾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闻思冰之声“娘娘,温太医适才离去!”
蕙兰抬头,面色沉静,应了一声。她心中某处,却蓦地出碎裂之声,继而,仿佛五脏六腑均被尖锐之物刺穿,剧痛令她微微弯腰。
绣花针深深刺入手指,蕙兰却浑然不觉。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已然离去,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
温秋实走后,蕙兰心情愈低落。她不再追查皇后之事,尽管温秋实临别前曾告知她,安嫔毒害廷儿所用之马钱子,应是皇后所赐。
然而,以皇后之睿智,必然有恰当之托辞。
蕙兰心中已料到皇后之说辞,定会言明赐予安嫔马钱子,并非意在加害。而马钱子本为中药,有散结消肿、通络止痛之功效。
蕙兰不愿追根究底、赶尽杀绝,若皇后能就此罢手,与之相安无事,蕙兰亦不愿与之为敌。安嫔被打入冷宫后,皇上亦未对其作进一步处置。
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慕容复对蕙兰依旧宠爱有加。他依旧时常光顾醉心殿,即便不在此过夜,也会与蕙兰交谈,或一同用膳。
对于温秋实离去一事,慕容复始终缄口不言。
蕙兰心想,他或许并不在意。他心怀天下,而温秋实不过是区区一介太医。
如此甚好,蕙兰亦不愿与他谈及温秋实。自温秋实离开后,提及此人姓名,蕙兰便再难佯装平静。
这日夜晚,慕容复再度前来。
正值用晚膳之际,蕙兰端坐于餐桌前,面前那道樱桃肉本是她最爱,此刻却如同嚼蜡。
慕容复凝视着她,蕙兰瞬间有些心虚。
近来,蕙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连自己都察觉消瘦不少,面色亦变得苍白。
慕容复将蕙兰之变化尽收眼底,他知晓缘由,却并未多问,只是轻声说道:“两日之后便是三月三,朕需前往京郊云若寺……你随朕一同前去散散心吧,终日困于宫中,不知宫外早已是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蕙兰强作笑颜,点头应许。
慕容复伸手轻抚蕙兰面庞,似有言语,却终未开口,仅是长叹一声。
用过晚膳,慕容复起身道:“朕今晚无法相陪,章威稍后入宫,朕有要事与他商谈。”
“章威?”蕙兰心中一惊,自大年初一宫中一见,再无他消息。此刻闻其名,想到他知晓自己身份,蕙兰不禁心跳加。她极力佯装镇定,淡漠问道:“章将军……怎还在京城?”
慕容复微皱眉:“理应早已离京,他却称其父病重,一再拖延……无妨,边境已派顾帆镇守。”
蕙兰心生不祥之感,章威迟留京城,是否另有企图?
转瞬间,已至三月三。
清晨,慕容复携蕙兰,在数名便衣侍卫陪同下,轻车简行,前往京郊云若寺。
蕙兰甚是疑惑,皇上至云若寺上香祈福,理应排场浩大,有仪仗礼乐相随,今日却如此低调。
出了京城,她见外头桃红柳绿,春光灿烂,顿感心旷神怡,连呼吸都畅快许多。
这是蕙兰入宫后次出宫,她不禁感叹,宫中生活虽有仆从环绕,享尽荣华富贵,却令人束缚。每日须提心吊胆,谨言慎行,唯恐说错半句,行错半步。
到了云若寺,慕容复在方丈亲自相迎下,迅步入正殿。
从外望去,殿内烟雾弥漫,庄严肃穆。
有僧人安排蕙兰等人在偏殿歇息。
蕙兰没有进去,而是带着思冰和思菱,信步闲闲地走着。
云若寺作为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寺院,平素香客络绎不绝。然今日皇帝驾临,寺院虽未声张,却也提前做足了准备,内外整饬一新,并谢绝非香客进入。
寺院中,仅有几位僧人静静穿行,宁静肃穆,远远地,不知从何处传来嘟嘟的木鱼声。
蕙兰缓缓踱步,前院古木参天,绿荫如盖。行至后院,竟是另一番景象,东边竹林茂密,西边桃花盛开。
修竹与繁花之间,有一条石板小径。蕙兰仿佛依稀看到,建在竹林深处的禅房,颇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意境。
她正欣赏着如霞似锦的桃花,忽闻一男子小声而急促的呼喊:“梅妃娘娘,梅妃娘娘……”
蕙兰吓了一跳,不知声音来自何处。她环顾四周,方才瞧见后院的西北角,桃花掩映处,有一个小小的角门,闪过一个身着深蓝色衣衫的身影。
蕙兰快步走过去,站在一棵桃树下,透过角门的缝隙,终于看清,门外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待看清楚那张黝黑健壮的面孔后,蕙兰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章威!
“他怎会在此?”蕙兰惊愕之际,只见章威躬身下来,压低声音,神秘说道:“梅妃娘娘,可否出来一下?微臣有要紧之事要与您说!”
蕙兰后退一步,透过门缝,警惕地看着他。
章威笑了一下:“梅妃娘娘莫要害怕,微臣不会做伤害您之事……况且,此处皆是侍卫与僧人!”
蕙兰冷冷看着,沉声道:“你想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