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锦见此眸光一闪,思量起元昭砸断自己腿骗人这件事中,东大营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在维护。
他还没思量出个结果,火忽然烧到他身上。
先前还在维护元昭的薛尘霜,脸色一沉,裹着久经沙场的杀伐气转身,如凶狼般雪亮森寒的眸光盯着段书锦看,冷冷出声威胁:“今夜所见之事,段世子最好不要说出去。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明日进牢狱的人是谁。”
“什么?”段书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把柄落在薛尘霜手上,薛尘霜怎么能坦然说出威胁他的话?
况且他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个世子,地位不比薛尘霜低,薛尘霜何时有权力轻而易举送他进牢狱了?
薛尘霜见段书锦怔愣,还以为他是在装傻,语气不由得更冷了:“段世子当初以扰乱军纪为由,骗走我同袍元昭上万两银子。世子贵人多忘事,不会都忘了吧?”
原来是这事。
段书锦庆幸自己在萧韫提醒下,早留了一手,连忙从袖口掏出钱庄的折子,递给元昭。
元昭下意识接过来,在看清上面的字样,他眸色复杂地抬头,盯着段书锦看了很久。
“你没收下?可我明明看见你营帐中万两银两。”折子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上面还有钱庄独有的标志,说明这万两银子,是段书锦为他存的。
“将军多虑了,我非卑鄙小人,我从始至终都是借这万两银子来验证你的身份。至于将军看到的万两银子,则是我的私财。”段书锦不卑不亢,回以坦然。
“怪不得你能拉宋氏那对贼父子下马。段世子果然聪明。”元昭攥紧折子,由衷称赞了段书锦一句。
当初段书锦摆出那么可憎的作态,完完全全就像个见钱眼开,扶不上墙的草包,他因此放下戒备心,一面厌恶着他的作态,一面把钱交给他。
可原来段书锦从来都没有想要他的钱。也是,想他段书锦足智多谋,心细胆大,自己的私财恐怕都过万贯,哪里稀罕他手里不干净的破钱。
瞧见眼前生的一幕幕情景,薛尘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个蠢。
段书锦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收元昭的钱,那他手里自然也威胁段书锦的把柄也是不存在的,他在这种情况下威胁人,无疑是刺激段书锦。
万一段书锦受不了这个屈辱,一气之下跑进宫,向皇上告状,元昭要如何自处?
薛尘霜讪讪闭了嘴,半点不敢同段书锦对视,神色变得十分懊悔。
还没等他想出个对策,待在他营前守夜的小兵士就领着一个头戴乌纱帽的苏拯走进元昭营帐中。
“薛将军,我把大理寺少卿苏拯苏大人请来了!今天我看谁敢仗着官威欺压我东大营的人!”小兵士边走边大声嚷嚷,手麻利抽出腰间的佩剑,颇有气势地拍在案台上,想要给段书锦一个下马威。
看着薛尘霜和小兵士一个比一个着急的样子,段书锦隐约猜到元昭砸断腿骗人的事大抵是东大营上下都知道。
都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直到元昭遇到危难时才暴露马脚,想来元昭即便双腿残废,堕落至此,依旧得东大营大多数看重。
“苏大人,辛苦你连夜跑一趟。”薛尘霜恶狠狠瞪了小兵士一眼,低声骂了句好心办坏事,才殷切地上前同苏拯攀谈。
薛尘霜生得浓眉大眼,一看便是粗犷豪野之人,再加上他性子直来自去,爱恨都表现在脸上,从未做过阿谀奉承之事,所以此刻薛尘霜的刻意殷勤显得有些古怪。
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旧绞尽脑汁想着引开苏拯的话,没注意到苏拯快要笑僵的嘴角。
苏拯被小兵士以林玄泉的名头抓来东大营前就心生不妙,赶紧托人给至今仍住在宣平侯府的林玄泉递了一封信去。直到此刻在东大营看见段书锦,他才想明白那丝不妙从何而来。
他至今记得段书锦当初被初命为官,负责彻查程如墨科考卷消失一案。
当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的人,可是很快段书锦就查清了案情,还把位高权重,几乎无人能撼动的宋氏父子拉下官位,震惊朝野。
至今他再也不敢轻瞧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了。
今夜他被小兵士拉来东大营是个意外,他为文官,本不该同武官有所牵扯,以免被武官参一本。
可这小兵士着实固执,大有他不来,就用剑抵着他按一下走的意味,这才被逼无奈来了,结果一来就见到段书锦这个瘟神。
苏拯隐隐之中觉得段书锦在的地方就无小事、好事。
“苏大人。”还在段书锦身体里的萧韫替段书锦行礼,接着趁众人没反应过来之际,强硬揽着苏拯肩膀走出营帐,“苏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借一步说话?”
他此举并无多的深意,只是想把段书锦房中那万两银子解释清楚,免得又有像薛尘霜这样不长眼的人,借此来威胁指责段书锦。
薛尘霜不知道萧韫的想法,误以为他要趁机向苏拯呈明有关元昭的事,不禁心中一慌,下意识跟了上去。
过了七年浑浑噩噩,骗人为生的日子,元昭本以为自己会在真相被戳破的时候,感到心慌,想逃离,可当一切真正被段书锦看穿的时候,他心中竟只有平静和坦然。
压在心上的重石被卸下,哪怕迎接他的将是严惩,他也由衷感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