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我八岁,到了上学的年纪。
村里原先有个破破烂烂的小学,教书的是个初中毕业的老先生,后来那小学也荒废了,我爹我娘就商量着带我去城里上学。
去城里的路弯弯曲曲,我娘一来不放心我一个人走二十多里的路,二来不放心单独留兴荣在家,于是打算让我爹送我去,她就暂时留在村里做点别的。反正兴荣也很快要上学了,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去学校。
去县城的小路是石子铺的,两边的野草长得比我还高,太阳慢慢升起来,吹到我脸上的风也开始变得滚烫。我背着以前我娘背的那个布包,里面装着带去学校蒸的米和梅干菜,心里有点窃喜和自豪,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大人了。我爹坐在前面,白色背心让汗水浸得透明,他均匀地喘着气,回过头和我说好好读书,以后可以去外面的大城市。
我问我爹:
“大城市和城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爹说大城市能赚到很多钱,吃得很好,房子也漂亮,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你也没见过吗?”
“见过呀,爹连飞机都看到过。”
“飞机?!我也要看!”
“好好读书的话,你还能去坐飞机呢!”
“飞机长什么样?真的会带着人在天上飞吗?”
“有两个翅膀,坐上去之后想去哪就去哪。”
“那我要好好读书。”
“是呀。”
“爹,等明年兴荣也上学了,你还像现在这样带我们去吗?”
“自行车可带不了那么多人。”他脚下用力地踏着,“城里修建,爹去工地了,今年多赚点钱,等明年买辆摩托车,就可以把你们都载去城里。”
我的双脚在自行车下面晃呀晃,刚刚还在想象飞机的脑子里又全都变成了摩托车。那玩意我们的村长就有一辆,他在村头嘟嘟地开起来,村尾都能听见,等他开回来停了,村里的小孩都会上去摸摸车头,拍拍车垫,羡慕的不得了。
到学校门口,我爹给了我一百多块钱书费,嘱咐我千万别弄丢了,又嘱咐我说下午放学后别乱跑,他下了工地来接我。
炎热的阳光照在地上,四周不断走过其他父母和孩子,我听着他们奔跑的笑声和叫声,傻傻地站在原地。我爹带我来到门口登记的地方,登记完后,那个老师告诉我们直接去自己的班级就行。
“爹走了,你自己进去吧,下午会来接你的,昂!”
我看着他转身走向自行车的背影,眼睛开始酸,等他跨上车,我就呜呜地哭着向他跑去。他不知道我怎么了,下车来抱我。我就说我怕。他帮我擦掉眼泪,笑着说这有什么好怕的,然后牵着我往学校里走,一直把我送到班门口。
“你放学后在教室等着别乱跑,爹会来接你的。”他又嘱咐了一遍。
班主任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他笑着指了指中排的一个位置让我过去坐。我在同学们中间低着头往座位走。我爹趴在教室外面老旧的梅花玻璃窗外看我,那些玻璃上贴满了已经泛黄的旧报纸,太阳照在我爹身上,连那些梅花图案都变得熠熠生辉。我的余光一刻也不敢离开他的方向。
等我坐下来以后抬起眼睛去看他,他向我竖起大拇指,然后挥了挥手。
学校一天是六节课,早上三节,下午三节。今天是第一天,等同学们都到齐了后,就有高年级的学生帮我们搬来课本,老师让大家顺着门口一排一排往下传。准备好读书的材料后,老师又带我们去饭堂放饭盒,等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饭就会蒸好了。
班里的孩子有城里的,也有四面八方村子里来的。老师先教我们在课本上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再教一些简单的字。原先的时候我和我爹说,能不能让兴荣早一年上学,就能和我一起。我娘听了不同意,说我是哥哥,应该早学,如果以后弟弟不会,我可以教他。所以从老师说上课开始我就很认真。
下午四点半,我听见学校门口有了很多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喇叭声。铃声响起后,教室的窗外也出现了很多家长的身影。我不停地往外张望,无论如何也看不见我爹的身影。
教室的同学差不多都走光了,老师见我紧张地站在后门,就过来问我:
“杨兴旺,你爸爸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地说:
“等会就会来了。”
他又看了几眼并不大的操场,说:
“你再找找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穿背心的倒是有几个,但都不是我爹,只能摇了摇头。
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书对我说:
“我带你去校门口看看。”
路上,赵老师握着我的手,我有些紧张。此刻,他高大的身影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校门口人来人往,很多大人跨在车上或蹲在小卖部门口或聊天或抽烟,有几个见我东张西望,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把注意力收了回去。
赵老师见我找得吃力,就将我背起来,让我趴到他背上。
“你往那边找找。”他指着从学校通往城里的路。
我就顺着那边看去。
他问:“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