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如何才能令殿下高興?」漆飲光誠摯地問道,眼中亦被火焰映得透亮,大有「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的那股狂熱之勁,「我很願意為殿下效勞。」
沈丹熹見了他眼中炙熱,臉上又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看他的眼神同看焚毀台上的垃圾別無二致,嗤笑道:「你的火能燒毀時間麼?」
燒掉過去的一百年,讓一切從未發生過。
漆飲光愣了下,慚愧道:「殿下這個要求對我來說,有點太難了。」不止是對他,這種事恐怕連天帝都難以做到。
沈丹熹拋給他一個白眼,鄙夷道:「那就別在我面前誇口,以為說三兩句好話,就能討我歡心嗎?」
雀火衍生自鳳凰火,火焰灼烈,光芒耀眼,是世間所有靈火當中的佼佼者,就連大雪之後瀰漫的雲霧都遮擋不住。
崑崙山上一直未見晴日,可見崑崙君的心情不佳,闔宮內外所有人都謹言慎行。
沈瑱站在窗前,目光望向雲霧背後搖曳的火光,壁上明珠光輝籠罩在他身上,將他面容照得一片瑩白,眼角處添生了幾絲難以抹平的細紋。
「她從崑崙離開後,去了何處?」
神女離開崑崙後的行蹤,沈瑱委託的是他身邊的侍衛長親自去查,但饒是他也並未能完全追蹤到神女的形跡。
宋獻回道:「殿下乘羽山少主從崑崙離開後,日夜不歇,一直往東北而行,在中途時於一座人間城池停留半刻鐘,購買了九盞琉璃燈,之後再次啟程向北。殿下很擅長隱匿形跡,屬下無能,尚未能查清殿下最終去了何處。」
沈瑱並未責怪他,「她本就是這世間山川之精所孕,能將自身氣息完全散入山水之中,遮掩形跡,她若不想讓你查到,你自然是查不到的。」
宋獻說道:「殿下確實行事嚴密,我等連羽山少主的氣息都難以追蹤得到。」
沈瑱打開手中紙張,又看了一遍紙上字跡。
紙上所載,赫然都是這兩日從熹微宮中清理出來,焚毀的物品,現下熹微宮外的火光都還沒有滅。
他沉吟片刻,將紙張碾碎,吩咐道:「準備車輦,我要親去探尋一番。」
閬風山南的火光燒了一天一夜,天明之後,雲霧消散,天墉城也能看見一點殘餘火光。
一般人不知那火光是為何,但若是有心探聽,卻也能探聽到一些內情。
再結合崑崙巔上那驚人的一幕,崑崙神女和閬風山主早已情變的消息,如冰面下的暗流,從崑崙宮流入天墉城內。
崑崙三山四水,山主和水君共七人,其下又有天墉城十二樓樓主,從上至下,並非所有人都願意臣服在殷無覓這個出身低微,來路不明,不到百年就坐上閬風山主之位的人。
熹微宮裡的動靜,仿佛是某種信號,使得一部分人憂心如焚,亦使得一部分人欣喜若狂。
……
閬風山西嶽。
殷無覓剛從澧泉中浸身出來,澧泉乃是咸池之眼,是崑崙山中靈氣最為精純之地,當初神女殿下便是在這裡孕育誕生。
澧泉之水皆是純淨的靈氣液化而來,殷無覓能進入澧泉養傷,已是崑崙君對他的額外恩賜。
他本該聽從崑崙君的教誨,清心除念,專心煉化扶桑仙果,以之暫替仙元之效,穩住自己修為。可是在這種時候,想要清除雜念,又談何容易?
他只要閉上眼,腦海里就會不斷浮出晟雲台上那一幕,金簪刺穿心口,沈丹熹冷漠的眼神就像噩夢一樣在他意識里沉浮。
她曾經對他愈是無怨無悔,便襯得現在的她,愈是冷酷無情。
殷無覓心思浮動,根本在澧泉里待不住,傷勢稍緩,就從澧泉出來了,一出來便聽到這些令他惱怒之事。
那一場萬眾矚目的大婚,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剖出仙元,讓三界來賓皆知他的仙身是如何修來,當時的情景,就算有崑崙君站在他身邊,恐怕也說服不了太多人。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殷無覓都陷在各種各樣以色魅主的流言裡,即便他全數通過了山主的考驗,亦有許多人不服他。
現下,失去了仙元,曾經那些支持他的人,說不定也會生出二心。沈丹熹如今所做的樁樁件件,更是在將他往低谷里推。
他這個閬風山主的位置還沒坐熱,便有些風雲飄搖。
殷無覓肩上隨意地披著一件外袍,坐在軟榻上,面色陰鬱地問道:「越衡,入澧泉之前,我是不是命你們好生留意熹微宮,替我看顧殿下,發生了這麼多事,為何現在才來稟報我?」
當頭的侍衛回道:「山主息怒,您心脈不穩,情緒不能劇烈起伏,是主君下令,不准我們往澧泉內遞消息。」
殷無覓手中緊握著一把形制特別的冰刀,緊扣的指縫裡有鮮血滲出,冰刀折斷處尖銳的稜角將手心割破,鮮血滴落下來,染紅了桌案上幾片碎瓷上殘留的紅霞。
這是侍衛從熹微宮外那一座焚毀台上撿拾來的,焚毀台的火光熄滅後,灰燼里只剩下一些碎掉的瓷片和殘損的冰刀。
瓷片上是他曾親筆塗繪的朝霞映照水波之景,冰刀亦是他根據她畫的圖紙,用鍛劍的材料親手煉製,再一點點打磨成這般模樣,鑲嵌入鞋底。
她連這些都毀掉了,將那一盆芥子冰蓮也毀掉了。
那一盆芥子冰蓮是他親手打造,每一片花瓣,每一片葉上的脈絡,都是他一一打磨而成。那裡面有太多獨屬於他和神女兩人的回憶,是他們對彼此敞開心扉的見證之物,亦是最初的定情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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