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城门,就看到一辆黑色的紫檀金木马车停在那里,乌云骢还打着响鼻,马蹄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看样子也是刚刚回来,消失了整整两天的萧简,终于出现了。
此次出征,沈月明作为元帅,统摄全军,燕朝歌是前锋,负责地形勘察,斥候探报,萧简担任左都尉,主要负责粮草及军需物资的押运和调配。
他的身子骨向来不大好,隔三差五便卧病在床,尤其是冬天,愈严重。定武侯心疼爱孙,特地请旨,准许他乘坐马车出行,这也开创了大显朝有史以来的先例,招来朝廷上下好一通的议论。
最后引得孝安帝大怒,问道,“大敌当前,有谁能担此责?”,这才让一干嚼舌根的人等,终于消停了。
“阿简,你去哪儿了?”,沈月明见他脸色苍白似雪,嘴角微抿,神情凝重,不由担心地问道,“元帅,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月明见状,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在青崆山现地下水源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一大半。
两人走进营帐内,屏退左右,萧简沉声说道:“入城那日,户部刚拨了一批御寒物资过来,清点时有个小兵不慎摔了一跤,刚好将手中抱着的棉服撕裂开来”,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拿出一小团雪白的东西递给沈月明,继续说道:“里面就是这个”。
此物形如絮状,入手微沉,沈月明“咦”了一声,将雪团放到鼻下闻了闻,一股微微酸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什么?”,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萧简素来沉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他冷冷地说道:“这是石棉,只有济州地区才产此物,外形虽然与棉花极为相似,却有天壤之别。若是下雪天穿了用这种材质做的棉衣,恐怕都等不到敌军的进攻,我们自己的人便会因为这石棉所凝结的湿气而冻毙身亡。只是此物产地偏远且不常见,鲜少有人能认出,若不是府兵中恰巧有人来自济州,怕也是无法觉察”。
沈月明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说道:“素来听闻户部尚书韩栋的风评还不错,除了平时有些抠门外,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况且皇上重用他多年,守着户部的钱袋子,若是贪婪奸诈之徒,也不至于能够安稳到现在吧”。
“应该不是韩栋”,萧简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素来谨慎小心,并非贪财之辈,家中钱财不过五百两,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行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恐怕是替他人背了黑锅”。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等手段?”,萧简喃喃自语道。
沈月明恨恨地说道:“左右不过那些个官员们,我看这群人简直是疯了,大敌当前,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这些人居然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竟要将这十二万大军活活冻死不成?他们如今能够高床暖枕,坐享太平,全靠这些将士们在前方奋勇杀敌,用命换来的,可是他们居然如此痛下杀手”。
看着沈月明气得通红的小脸,萧简的心里隐约泛起一丝波澜,他的性子素来清冷,这样的情绪已是难得了,食人骨髓却不忘扒皮抽筋这事儿,无论谁遇到,都是令人愤慨的。
眼看就要入冬了,将士们御寒的棉服棉被却被人做了手脚,若是无法及时补救,则我军必败,可惜现得太晚了,如今困局已成。
倘若再从渭城调拨物资,一则路途实在太远,难保路上不再出什么意外,二则如今已是战时,物资紧缺,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凑足十二万件之数。
“对了,阿月,还有一个坏消息”,萧简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时辰前,收到飞鸽传书,说是闻弦意大人在返京路上遇袭,跌落河道,生死不明”。
沈月明闻言,更是紧锁眉头,不仅担忧闻大人的安全,眼前也浮现出一张俊秀的脸,闻绍,该怎么办?
“阿简,湘河在枯水期突然决堤,紧接着爷爷出事,现在过冬的棉服又被人掉包,我隐约觉得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沈月明的心开始慢慢收紧,“现在,闻大人离奇遇袭,生死未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到了一起。据说闻大人对水利事务极为精通,他定是在勘察过程中现了重要线索,这才惨遭灭口,若是我们能比歹人先行一步找到他,此事或许会有转机”。
萧简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已传书给信王殿下,秘密派人沿途搜寻,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消息传来”。
有些无力地点点头,沈月明低声说道:“只能如此了,希望闻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哦,对了,阿简,我们去了牛家村一趟,我现……”,声音越说越低,渐渐微不可闻。
“竟有这等事”,萧简也颇感意外,沈月明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八九不离十,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黄疆的消息了”。
萧简眼中精光微闪,拍手说道:“刚才还在想棉服的事情怎么办?也许,这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相视一眼,皆有喜悦之色。
回到军营后,沈月明立刻唤来郝全,他出身临州署,精通水战,命他负责清点全军上下共有多少人会游泳。
同时下令全军戒严,就地休整,埋锅造饭,整顿一应军务。
两日后,黄疆回营,在青崆山湖泊中丢弃的物品,果然在栾梁河的下游寻获此物,虽然不全,但也肯定了之前的猜测,青崆山的湖泊的确与栾梁河相通。闻讯后,沈月明心中大定。
“对了,袁真,你去临潼关周边县镇,将集市上所有的食盐,悉数购买回来”,袁真领命而去,沈月明轻轻捂住胸口,那里放着一本书册,正是沈祺留给她的《山河图志》,谢谢你,爹爹,教我良多。
次日午时,袁真回营,果然采购了大量的食盐,足足几十车,按下不表。
“阿月”,萧简掀门而入,“郝全来报,说是军中会泳者有三万之数,其中五千人十分精通”,沈月明点点头,说道:“阿简,咱们按计行事,这些人马交给你,我与燕朝歌去前方督战”。
三人日常军务沟通后,走出帐外,刚好看见袁真正安排卸盐,燕朝歌有些惊诧道:“阿月,你买这么多盐回来做什么?是要腌制腊肉么?”,果然此货的脑回路清奇,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吃的,“山人自有妙计”,沈月明目光狡黠地说道。
这其实是从《山河图志》中受到的启,沈祺年少时,喜欢四处游历,书中曾记载,有日他曾来到昆仑之北的一处村落,这里靠近雪山之巅,天气恶劣严寒,有时不到九月便已积雪成冰。为了清扫运送粮食蔬果的道路,村民们将食盐撒于结冰处,竟现积雪会加其融化,且更易清理,后来这个法子被沈祺记录下来,收入书中,沈月明深受启,也算对其父早逝的一种告慰。
当晚,沈月明召集几位统军将领聚在一起,萧简和燕朝歌将一应细节反复推敲数次,把有可能生的情况进行详细推演,直到无懈可击,方才各自歇下。
接下来的几天,天空的云层愈厚重,鹅毛般的大雪不断飘落下来,北风呼呼作响整晚,寒冬来临。翌日清晨,四周的山林已是雪白一片,栾梁河的水变得冰冷刺骨,水流渐行渐缓,冰冻之势初显。
“郝全,传令下去,让精通水战的士兵用油纸将食盐分开,每包一斤,中间混入霹雳硫火弹,每人背负五个盐包,开始准备演练”,萧简淡淡地说道。
郝全闻言,心中一跳,霹雳硫火弹威力巨大,一旦近距离引爆,伤亡惨重,十之八九活不下来,这就等于,让这五千先锋军去送死,他思忖再三,有些踌躇地说道:“大人,元帅只是交代了以食盐破冰,偷袭敌军之法,并未曾提及这霹雳硫火弹,倘若此事被元帅知道了,末将担心……”。
“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尽可能从我凉州卫的士兵中挑选,我自会去小侯爷那里说清楚。栾梁河原本就是一条浮冰河,一旦结冰,冰层下的水温极寒,其厚度也远胜于其它河流。食盐虽然能溶解冰块,但人在冰层之下的呼吸受限,力远逊于平时,度一定不会快,再者冰层太厚”。
说道这里,萧简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不用霹雳硫火弹迅地炸开冰面,胜算的机会不大,一旦临潼关失守,则大显边境必将大乱,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倘若此次突袭能够一举歼灭敌军,那么这五千人的牺牲就是值得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皆是我朝的大好男儿,为国尽忠,守疆卫土本就是他们的夙愿”。
郝全眸光一黯,萧大人的话确实不错,盐包融冰的主意虽好,但耗时太长,这些人虽然精通水性,但能在水下待的时间也不多,必须战决。“但是,萧大人,是否提前禀报一下元帅为妥……”。
“她初上战场,心志未坚,不能让她知道”,萧简冷冷地打断他,“等战事一起,她自然就知道了……”,他看了郝全一眼,隐含警告之色,“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你是水战的主将,当知如何权衡利弊,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