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正靠坐在牆角,頭髮散亂,臉上帶著擦傷,一邊肩膀歪著,雙腳叉開,右腿上綁著固定的木條,似乎疼得狠了,不時皺著眉「嘶嘶」吸氣。
「怎麼把床讓給我了?」
聶臻忙起身下床,只覺頭腦里空空如也,像是塞滿了棉花。他昨晚睡過去前還在地上,睜開眼卻躺在床帳內,不由更加暈頭轉向。
「給他處理完傷腿,天就差不多亮了。」周榮解釋了一句,「他說不想再折騰。」
是了,仙境的時間本就同外面不一樣。他並不是真的睡了一整晚,再不抓緊時間,今天白天又要過去了。
「去看看今天求的簽吧,知客僧來了沒有?」
「應該不會來了,要我們自己過去,」那名老婦也闔目盤坐在蒲團上小憩,聽到他醒過來,便掀起眼皮看過來,目光雖然還很靈醒,卻難掩疲態。
中年男人跟著起身,周榮也轉過頭,對著矮子在的地方道:「我背你過去。」
聶臻攔住他,道:「我來。」
他壓下心內的煩亂,走過去溫聲對那矮子道:「仁兄,你還撐得住吧。」
矮子有氣無力抬起頭,慘笑了一聲,道:「撐不住……也得撐,他娘的,一上來就這麼慘,我也是頭一回遇上。我說還不如早點出去找到刺客,拖到現在,真就成這樣了。」
他嘴裡一大串牢騷,聶臻也只點頭聽著,帶著幾人往大殿上去。周榮大約記住了廟內的布局,不用聶臻引路,也能穩步跟上。聶臻余光中一直注意著他腳下,走到台階處時,幾次要叫「小心」,又見他穩穩邁了上來,這才掩住了口。
真要過去扶他,反而唐突了。
矮子倒是不介意有人幫忙,趴在聶臻背上哼哼唧唧喊著疼,又道:「哎呀要掉下去了,小兄弟你再把我往上托托——哎碰著我腿了,疼疼疼。」
到了菩薩像底下,不等那老婦開口,聶臻便道:「我先來。」
他將矮子放下,過去求完簽,便把簽筒遞給周榮,看完他的佛簽內容後,就將兩人的佛簽納入袖中,一聲不吭站到了一邊。
那老婦見他並不打算分享佛簽,眼中神色閃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麼,依然將自己求的簽講給了眾人聽。判詞是「好夢沉酣」,上籤,和聶臻昨夜的簽十分相似,畫上睡著的人也幾乎一模一樣。
周榮聽完後,皺了下眉頭,道:「怎麼每天晚上都有一個人睡著。」
聶臻捏著手裡那兩根佛簽,只覺自己就在解出謎題的邊緣,卻始終想不明白最後一個關竅。
他和周榮今天求到的佛簽,都是下籤。
他自己的是「神思不屬」,畫著一個陷入誕妄的人;周榮的是「孤掌難鳴」,畫著一個斷掌的人。作為這裡面最身強力壯的兩個人,他們連續被針對,倒是不出他的意料。只是這根非常相似的簽第二次出現,卻打破了他原本的猜測。
根據周榮所說,昨天的兩根上上籤,其實都是廢簽,沒有提供任何跟刺客相關的信息。但仙境不可能是死局。最大的可能是,線索已經出現了,只是他們還沒悟出來而已。再考慮到這個地方除了他們五人,並沒有其他人,聶臻開始懷疑,刺客其實就在他們當中。
最有能力當刺客的人,當然是周榮。那矮子一直如此多話,也非常可疑。但最有可能的,是拿到線索簽的人。
那中年男人的怕死,未必不是裝的。
還有那老婦的簽文,「入我房中」。刺客本人,當然會和她在一間房裡。而要讓那個膽小的中年男人相信另有一個刺客同他擦肩而過,就要容易多了。只是……她在看到聶臻不打算合作時,眼中閃過的猜忌是真實的,她努力想要眾人合作的意圖,也不像作偽。如果她是刺客,很有可能誰拿到什麼簽,就是由她決定,那她並不會在意其他人是不是把簽文內容公開。
現在,她又拿到了聶臻曾經拿過的簽。
這是刺客最不可能抽到的簽。畢竟,安安穩穩睡一晚上,聽上去對其他人都很有利,唯獨刺客不會想要。
聶臻心念電轉間,又見那中年男人也去求了一根簽出來,剛看清上面的字,他就從喉嚨里「呃」地發出一聲慘叫,臉色一下變得煞白,雙手顫抖,將那根佛簽掉在了地上。
「是什麼?」周榮偏頭問道。
「下下籤……暗箭難防,」聶臻輕聲念完,又沉默下去。判詞下面,畫著一個後心中箭的人,癱倒在地,身下大股紅色血液洇出來。
和他猜測的一樣,下下籤,是死簽。昨晚沒抓到刺客,今天就多了一根死簽。而四個人,還沒有一個求到線索簽。
中年男人委頓在地,面色青黃,抖了一陣,忽然捂住臉,殺豬般乾嚎了起來。
矮子聽到這動靜,靠著牆柱挪了挪,揶揄道:「今天怎麼不最後一個求籤了,看來還是當縮頭烏龜安全。」
那中年男人已經陷入錯亂中,沒聽到他的話。聶臻掃了眼矮子,示意他少說兩句,又拿起簽筒遞給他,道:「請了。」
這一回,終於有了一根上上籤。
簽文是「與子同袍」,畫著一個沒有面目的人給另一個人披上一件黑袍。
矮子看了一眼,喘了幾聲,笑道:「老子倒要看看,刺客怎麼給我穿衣服。」他咬牙切齒直起脖子,道:「等抓到他,非得讓他嘗嘗斷腿的滋味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