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聞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指了指屏幕:「所以呢?我的劇本存在什麼問題?」
鄒渚清搖了搖頭:「問題當然算不上,這只是我的想法。我覺得這個副本里的角色,看似行為活動有理有據,實則缺乏非做一件事不可的道理。」
「他們更像是推動主角感情發展的工具人,尤其是反派,完完全全成了助攻。以我看來,有些扁平化這些角色了。」
他說完,下意識去看鄭聞的臉色。他這番話,沖一個獲獎無數的編劇來說,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可鄭聞既然問了,就代表她想聽自己的真話,那麼他怎麼想的,就要對她怎麼說。
鄭聞托著腮,轉動手裡的筆:「你知道《不似春風》是我的處女作吧。」
鄭聞在成為業內無人不知的名編前,是個熱度頗高的網文作者。她的第一部玄幻小說,也就是《不似春風》,剛一發出就一炮而紅,成了當年最火的網絡小說。
鄒渚清點了點頭:「是的。您的其他幾部作品我也有看過。」
「當時的我帶著年輕時候的傲氣,覺得自己筆下的東西什麼都是好的。我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我選擇堅持按自己的想法寫下去。」
她沖鄒渚清笑了笑,接著道,「但現在作為一個合格的編劇,我能明確地告訴你,這一段的確有問題,你的想法是對的。」
「我將這部分劇情的重心放到了推進主角的感情線上,自然而然就會功利地把其他角色當作助推的工具。」
「絕大多數人在看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將注意力也跟著轉移到情感衝突上,主角之間感情升華帶給人的衝擊,會不自覺讓讀者忽略其它角色的行為合理性,反倒期待所謂的『助攻』戲碼。」
鄭聞向鄒渚清投去讚賞的眼光:「像你這樣能夠在主角高光點,給予每個角色同等關注度的人,倒是不多。」
她將滑鼠遞給鄒渚清:「來,你來告訴我,這段你覺得怎麼編排合適。」
鄒渚清愣在了原地,他很少有這種驚慌無措的時候。
「您的意思是,讓我改?」
鄭聞強行把滑鼠塞到了他的手裡:「得了,別告訴我你沒自己試著改過。」
鄒渚清啞然。鄭聞還真沒說錯,他還真的膽大包天曾試圖修改其中人物的對話。
可修改網文和改寫一個已經成型的劇本,那可謂是天差地別。
鄒渚清再次在心裡感嘆這位厲害的女編劇不尋常的心腦迴路,他思索再三,還是想著推拒:「鄭老師,我只是個演員,我讀過書但真沒寫過多少字,我不……」
「再磨磨唧唧我就把你腦子裡想著談戀愛不好好讀劇本的事告訴劉導!」
鄒渚清眼都睜圓了,不可思議地看向鄭聞:「我,哪兒就……」
鄭聞見他死要面子不肯承認那樣子,嗤笑一聲道:「我活了四十多歲,寫了二十多年書,筆下角色談戀愛的時間比你和我年齡加起來都多。一看你那樣子就知道癥結在哪兒呢。」
她一指電腦,很不留情面地對鄒渚清道:「趁今天除了圍讀沒別的事兒干,你好好改。」
鄒渚清握著滑鼠,一手摸上鍵盤的時候腦子還是懵的。
反派都有行為邏輯,可他現在覺得鄭聞是一點邏輯也沒有。
剛吃過飯的劉文尹捧著肚子走到棚子下頭來,鄒渚清餘光看見他,像是見了救星。
「劉導!劉導!鄭編叫我改劇本。」
鄒渚清話里話外都是求救信號,可偏偏劉文尹只是睜著他的小眼睛朝鄒渚清二人掃了兩眼,懶懶道:「改就改嘛,改完發我看看。」
鄒渚清覺得自己說這個劇組不正常的評價愈發地中肯且正確。
鄭聞霸占了鄒渚清的一整個下午,壓榨著鄒渚清做她的碼字機器。
鄭聞從不對鄒渚清寫出來的東西做過多評價,只是簡單的一句「好」或「不好」,「改」或「不改」。這行事風格,倒讓鄒渚清莫名其妙想起了賈平。
從鄭聞手裡逃脫,往住處走的時候,鄒渚清險些忘了自己是個演員。
他倒在床上,睜眼閉眼都是角色心理,角色衝突。
他靜下心想了想,發現他不討厭這種感覺。這種筆下人物由自己賦予靈魂的感覺。
他像牽著線的人,指尖下的玩偶按照他的意志上演一出又一出故事,傳遞著他想要傳遞的情感。
他不禁想起白樺的話。
她說,他可以考慮試著寫劇本。
當時的他對這件事沒什麼概念,更不存在興。在鄭聞手下這麼磨了一下午,才窺到了一點點門路。
他想,或許他可以發展一項的愛好。
想到白樺,鄒渚清不可避免的想起周弒青。鄭聞的壓榨,讓周弒青短暫地從他腦海中退場,一經想起,便只剩下酸澀難言的想念。
他走到床頭,拿起手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成了他思念的喻體。
他剛劃開屏幕,一通電話便撥了過來。
他的心怦怦狂跳,不假思索便立刻接起。
「餵?」鄒渚清的呼吸聲很重。
「知道你可能在忙,但還是想著碰碰運氣。」周弒青低聲道。
鄒渚清呼出一口氣,像是想要將心口全部的情緒傾瀉而出。
「你運氣好,我剛剛從片場回來。」他笑著對思念的人輕描淡寫地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