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展云的闺房在这十数年间没有作丝毫改动,梳妆台,垂帘,幔帐,皆是最初的模样,但看得出来时常有人来打扫,久旷的屋子里可谓窗明几净,便是那一面老旧的铜镜,也仍能清晰地映照出来人的模样。
可见李通虽对女儿德行有亏恼怒至极,却仍是放不下这个女儿。
李展云会武,却也善画,案几旁的画缸里规整地放着十数轴画卷。谢昀起了兴致,取出一卷来,徐徐展开。看着母妃少女时期的画作,一时间心情有些微妙。
这幅画里是一个雪衣公子执伞临风而立的图景,墨发飘摇,只见背影。看来母妃少女时期心中倾慕的应当是这类男子才是,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爱上了父皇。父皇眉眼凌厉,周身气势惊人,年纪轻轻便坐稳了皇位,其手段心机可见一斑。可以说与母妃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可见这样年少时的幻想是做不得数的,真到了沦陷的时候,一切标准都是那个人的模样。
谢昀将画卷好,放回原处,却听门外小厮喊道,“公子,有一玄阶弟子求见。”李通暂时还未想好如何瞒天过海,“救了他”的弟子也没有安排好,便叫伺候谢昀的人皆唤他“公子”,连姓也喊不得。
谢昀先是疑惑,随后却露出一丝笑意来。没想到他都“隐姓埋名”了,那个孩子仍是能猜到来人是他,并且第一时间便要来见他。
真是倔强啊。
“叫他进来吧。”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来人不紧不慢地将门关好,随后看向谢昀。
“恩公。”他拱了拱手,低头敬称,再抬起头来时,谢昀便见到那一双凌厉坚定的眼,修长明晰的眉。来人不过十岁年纪,却心性沉稳,意志坚定,仅用了两月左右的时间便由黄阶升为玄阶,此种天赋与刻苦,便是整个凌云山庄也寻不出来几个。
先前在船上遇见的那个玄衣男子也是玄阶,却比眼前这人要年长十岁不止,其间差距可谓天堑。
这人正是易云长。在京城的时候还不显,现在每日吃饱穿暖,练功习武,两月与他而言活像两年一般,模样也变了许多,竟与日后的样子有了七分像。他是精致的长相,若是皮肤也与女子一般白皙,怕是说他是个漂亮姑娘也有人信。
谢昀见他这执着模样,便知道他仍将那包蜜饯的恩情铭记于心。他就是这般倔强的人,又惯来不愿欠下人情。
谢昀想起前世易云长不论是居家还是外出,哪怕是刀口舔血的时候,身上都备着一小包蜜饯。也难怪他对谢昀这份绵薄的恩情执着若此,不肯与自己和解。
这性子本是谢昀极欣赏的,当下却叫他有些头疼。
果不其然,易云长开口便道,“我这几年会着重练习暗卫之术,日后跟随恩公五年。”言下之意,五年之后便两清了。易云长觉得这种报恩的方式最为妥当,毕竟如今他浑身上下最为值钱的,便是他的潜力了。
但他颇有信心,他认为,不出七年,他便能成为最好的暗卫。
“易云长,其实你不必如此,我那时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你赔上这几年。”
“恩公,若不是你,我现在或许已经不知在何处了。”易云长不知晓前世事,只当他身在凌云山庄是托了谢昀的福。
“这仍旧是举手之劳,易云长,你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便好。”谢昀细瞧之下,觉得易云长的神情气质确实与前世的他有些出入。前世他阳光上进,然而在醉酒后却毫无防备,抱着酒坛眼神孤寂,那时方叫谢昀瞧见了他心中的阴霾,而此时,他竟然满心想着报恩,像是有了前进的方向,双目有些晶亮的神采。
“待我报了你的恩情,随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迟,”少年语气坚定,随后漂亮的眼中却露出一丝迷惘来,“且我现在也不知自己想做什么,大抵将这段路走完了就能想到了。”
见了他眼中乍然泻出的空茫之色,谢昀忽地想到,前世的他是否表面乐观上进,如同一道阳光洒进他人心间,心灵深处却仍是那个迷茫不知所措的小少年。
罢了,若他已经将报恩一事作为追逐的目标,他还有何理由阻止呢?谢昀没有再反对。
易云长面上牵出一个笑来,他本就是极适合笑的面容,或微微勾唇,或开怀大笑,无一不叫人眼前一亮,精致却冷毅的面庞瞬时生动鲜活起来。
李通做事利落,短短时间便为谢昀编造好了来龙去脉,并安排庄上一名天阶弟子充作他的救命恩人。不过几日,凌云山庄住了位皇子的消息也渐渐传开,诸弟子好奇归好奇,却难以见到谢昀本人。
倒是舅舅李恩来了一回,李通为了与谢昀多些相处时日,几乎将庄内一应事务皆交给了李恩。因此能偶尔来几次已属不易。李恩在李展云未出阁之时便对她爱护有加,对谢昀自然不会差。
此时李恩笑得温和,与谢昀闲谈了几句。谢昀看着李恩优柔的模样,便想起前世凌云山庄的逐步衰落式微,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这段时日,谢昀时常与李通下棋饮茶,切磋武艺。谢昀在李通面前没有丝毫藏拙,李通惊奇于他的深厚内力和熟练精妙的凌云招式,彼时谢昀才与李通过了几招,气息未平,想起他自己都未搞清楚的重生一事,只好笑道,“母妃给了我许多武籍,闲暇时便钻研练习,可惜没有外祖亲自指导,武艺也浅陋了些。”
李通瞪他一眼,“你这叫浅陋?改日我叫那几个天阶的孩子与你切磋切磋,你便知道究竟算不算浅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