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里究竟有什么魔力,竟可以使得一个人面目全非?
云妃犹无知无觉地看着谢昀,连那抹清晰又深刻的痛色都不曾留意到,她正等着谢昀回答,意图将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演绎到极致,却于猝不及防间被李通往后一拉。
李通怒到了极点,青筋暴起的大手高高扬起,似要落在云妃脸上。
“孽障!看我今天不打醒你!”李通的巴掌落下,却是落在另一人身上。
谢昀抱着云妃旋了半圈,以背挡掌。李通本就没用内力,看谢昀要为李展云挡掌,又及时卸去了几分力道,因此巴掌声虽响,落在谢昀背上却并不疼。
云妃窝在谢昀怀里,吓得身子颤抖。谢昀将云妃松开,她犹扯着谢昀的衣襟不放。
谢昀缓慢却不容拒绝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眼神苦涩黯淡,翻涌着复杂矛盾的情绪,他深深看了云妃一眼,直将云妃看得心中难过哀切起来。
他语气如常,却到底失了先前那份耐心的温柔,多了些刻骨的失望,“母妃,你为了留在父皇身边,便不要我了吗?”所以才忍心将他的尊严拿到珍妃面前任人践踏?
云妃看着眼前的儿子,终于意识到他受了伤害,连忙不住摇头,“不不不,母妃不会不要你的,昀儿,母妃不是有意伤害你的,母妃只是,只是……”
李通面色冰冷,还不待云妃说完便下了最后通牒,“李展云,你今日若是不随我回去,你便没有我这个爹!”他重重一哼,将袖袍甩得作响。
“爹……”云妃不敢置信地看他,李通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这时候,皇上也道,“云妃,回去才是你最好的出路,因为……”
“朕并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看着云妃寸寸惨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子,皇上没有半点心软,也并未转身回避,而是正面她,让她看清自己眼里所有的冷漠绝情。
“阿、阿淳……”云妃的嘴皮不住颤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就连曾经……也没有喜欢过吗?”
皇上神色冷然,“从来没有。朕自始至终只爱瑶儿一人。”念及“瑶儿”二字时,他眼中的坚冰陡然化为三尺春潭。
云妃默了一瞬,声音轻下来,轻得几乎听不到,“那……你为何答应娶我?”
皇上面容冷肃,隐有厌恶之色,“那时候并不厌恶你,但你的所作所为将我对你仅剩的耐心和好感磨得一干二净。你敢说你没有对朕的瑶儿心存恶意?方才做的那一番戏又是给谁看的?你以为朕会因为你而与瑶儿生出罅隙?瑶儿的好,你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他的字字句句残忍至极,却一遍又一遍地在云妃耳边回荡,不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便不甘心似的。
她执着这么多年,还比不上珍妃的一根指头吗?
云妃脑中嗡嗡,浑身发冷,终于软倒在地。
这几年来支撑她的唯一信念,崩塌了。
“师傅,现在可以将她带回去了。”几乎在云妃倒地的一瞬,皇上面上眼里的不耐厌恶褪得干干净净,只余叹息。
李通已经不愿见到皇上那张绝情的面孔,临走之前却转头问了皇上一句,“皇上以前,究竟是拿什么心思对待云儿的?”
皇上的目光安静落在李通怀里的云妃身上,“我曾以为她是最率直可爱的姑娘……在瑶儿出事以前。”
他垂首敛眉,低声道歉,“是朕之过。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什么人,所以云儿想要嫁给我的时候,我当时想着,她虽性情刚直,但有我这个师兄护着,总归不会吃亏。说到底,是我不尊重她的爱意,也辜负了她的情意。”
李通默然看了皇上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便往殿门走去,跨出殿门之际,他头也不回道,“皇上,后会无期。”
李通这是再也不肯见他了吗?皇上苦笑几声,见谢昀要告退前去送李通,到底忍不住道,“阿昀,你去劝劝你外祖,朕不愿与他闹到这地步。”
自六年前,皇上便没有叫过谢昀“阿昀”,今日倒是叫上了。
谢昀脚步一顿,随即出了殿门。
李通一袭灰袍,臂弯里是无知无觉的云妃,她瘦得脱了形,纸片一样轻,青衣委地,寸寸绵延,似是对皇宫仍旧难以割舍,不愿离去。
李通站住脚,转过身来看着谢昀,苍老的面容越发颓败,“阿昀,你是好孩子,是你母妃对不住你……你放心,外祖一定将原来的李展云找回来。”
谢昀微微一笑,红墙碧瓦穿廊而来的清风轻柔拂过他的周身,他已然收拾好了心情,温声道别,“外祖,一路好走。”
在李通眼里,谢昀只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少年,他与云妃离宫之后,这宫里就只剩他形单影只,再没有依靠了。只恨他生在帝王家,不能轻易远赴天涯。
见了谢昀云淡风轻的笑容,李通突然喉头发哽,他急急转过头,大步往前走。
谢昀长身玉立,默默目送李通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云边孤雁,水上浮萍,聚散总匆匆。
一只温软的小手塞进他的手心,谢昀收回遥望远方的视线,低头看那双担忧安抚的眼。
“三哥哥……”阿容本是听说谢昀回宫,急吼吼地跑到前殿来,见到的却是谢昀目送一名老者和云妃渐行渐远的场景,他的眼凉如秋水,像是没有丝毫情绪,又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谢昀牵住她的手,“阿容,回去吧。”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缓慢从容,便是阿容的小短腿也能轻易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