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隐缩在床上,拿被衾裹住头,闭着眼瑟瑟发抖。
垮啦——轰隆——
炸雷的声音似在他耳畔响起。他浑身一个哆嗦,抖得越发厉害。
“阿隐?”
他抖索的身体忽地顿了顿。“姐姐?”
梅非掀开被子,毫不意外地看见缩成球状的梅隐满面惶恐地看她,俊脸憋得通红。
她叹了口气。“就知道你害怕。”
此时又一声炸雷在窗外响起,梅隐一吓,抱着梅非的腰不肯放手。
“喂,阿隐,你已经那么大了,还怕打雷?”话虽这么说着,她却脱了鞋上床,替梅隐重新盖好被子,又将他搂在自己怀里,右手放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
梅隐渐渐平静下来。
他从小就怕打雷,每逢雷雨天总是吓得躲在被子里。而这个时候,梅非就会像尊保护神似的出现,从来也不曾例外。于是他对雷雨的情感,渐渐变成了又惧又盼。只因为这个时候,他能像小时候一般窝在梅非怀里,吸引她所有的注意。
他抱着她的腰身,忽然觉得这里成了两人的世界,外面的风雨雷电都被远远隔开,再也威胁不了他。
“阿隐。”梅非的手抚着他披散而下的墨发,温柔细致。“这风雨伤害不了你,这惊雷伤害不了你。只要你够强,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到你。”
“姐姐。”梅隐紧了紧手臂。“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
“笨蛋阿隐。”她在他脸上揪了一把。“姐姐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你得变强,总有一天……”
她忽然不再说下去。
梅隐抬了头,微湿的眼眸里映出梅非微蹙的眉头和抿成直线的唇。
他脸上的安宁祥和渐渐褪去,染上重重暗色。
这雨一下便是一整天。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渐渐收了去,残留零星小雨,淅淅沥沥。
梅非和梅隐撑着油纸伞去了上官久所在的客栈,寻着了天字二号房,刚要敲门,却闻得女声。
“……只想再见一面而已。如今心愿已了,就此别过。珍重!”
最后这两个字尤其重,像是被压抑了许久,咀嚼了好几遍才破碎而出,带着喉头的颤音,无比决绝。
梅非还未及细想,门已被人从里推开,披着玄色斗篷的女子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只低了头匆匆走开。斗篷下露出染上污泥的鲜红长靴,翩然行远。
梅非怔愣在原地,看这那女子的背影。虽然她用斗篷的连帽遮去了头,擦身而过时却依稀可见那眉目张扬,明丽胜描。
“小五,小六?”
上官久抬眸见两人杵在门口,连忙起身相迎。“来了?快进来。”
梅非和梅隐相视一眼,迈步入屋,将手中的纸伞放在墙角靠着。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罢?”上官久倒了两杯热茶,唤他们过来坐下。
“大师兄,刚刚那个是——?”梅隐忍不住问出了口。
上官久的神色有些异样。“一个朋友。久别重逢,特地来叙叙旧。”
“阿隐,你同掌柜的说说,点些饭菜让他给送到房里来,我们三个就在房里用饭罢。”
梅非朝梅隐使个眼色,他立刻反应过来,点了头出去。
“大师兄,那个该不会就是岭南红月罢?”
梅非开门见山。
上官久的狐狸眼黯淡了不少。“不错。”
“你们之间的交情看来不浅。”梅非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居然能让她在大婚前夕还偷偷跑出来跟你见这一面。”
“小五,你就别取笑我了。”上官久知道梅非一定会追根究底,索性主动道出原委。
这是个关于惊鸿一瞥和无缘错过的故事。
三年前,在武林大会上以一套逐月掌惊艳全场的上官久,为了躲避那些世家门派之间的你来我往刻意拉拢,隐姓埋名逃到了平阳和岭南交界处的泉州,在那里邂逅了一名自称小姜的女子。
上官久以真名相告,然而江湖中人大多知逐月公子而不知上官久,这位小姜也不例外,还当他只是一介平凡侠客。两人是由一场误会结成的欢喜冤家,也因着这起误会的澄清而互生了情愫,中间过程不过短短七日。
七日之后,两人不得不各分东西,于是约定翌年的同一天,在泉州的错月桥重聚。
梅非可以想象这两人的恋情是如何在泉州的明月山泉下萌了牙,又是如何在错月桥前互许下重逢的诺言。玉面狐狸眼的俊美少侠与红衣翩然如烈焰的俏丽女子站在一起,又是何等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
只可惜,这桩情缘以误会开始,却以错过而结束。
“第二年的那一天,我本欲赶去,谁知道家母病危,只好连夜赶回了家。”上官久长叹一声,举起手中的茶杯欲喝,才发现其中空空如也,只好又放了下来。
“这么说,是你失了约?”梅非喟叹不已。“这也难怪了,大师兄,你就没想过问明白她的家世所在,再去寻找?”
“那时我尚年轻,曲高和寡,虽然动了情,却也并不看重。”上官久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我不知道,原来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寻不回了。”
曲高和寡……原本很有些凄凉的叙述被这四个字搞得颇有些不伦不类。梅非看了他一眼,见他已露出些悔恨之色,不好再在他伤口上抹盐巴,只是拎起茶壶,替他倒上一杯茶水。
梅非隐隐知道些上官久的来历。他不是本国人,而是大夏西的月氏国人。至于他为何会成了萧揽的大弟子,大概其中更有些渊源,梅非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