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翡丽又收了神通。
关九坐稳在垫子上。终于有机会把打印出来的邮件拿给他看。白翡丽暂停了视频,开亮灯,扫了邮件一眼。
关九道:“你看看,‘王者之翼’提的意见都没你多。你就别对马放南山他们吹毛求疵了吧?大家都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白翡丽不置可否,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挺长的一条信息。过了一会,他问关九:
“缮灯艇是什么地方?”
*
白翡丽把车停在了佛海边上。
一出车门,佛海上仿佛夹杂着冰碴的寒风迎面割来,白翡丽立即打了个喷嚏。
白天飘了一阵子的雪现在又开始四面乱飞,他拿纸巾擦了擦鼻涕,感觉自己眼看是要感冒。
但是没办法,老爷子交代的事,不做不行。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天色一片漆黑,不见星月,佛海周围处处亮着古朴的灯笼,浅红连片,映照出飞舞的细小雪片,恍然有一种穿越今古的感觉。
相比什刹海荷花市场、酒吧街的繁华,佛海这片地方虽然也算个文化旅游景点,却冷清多了。
这里是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古建筑的聚集
区,周围有文殊院、名人故居、老旧胡同和一个王府。古木参天,苍松翠柏冷香扑鼻,不太平坦的地面由许多镌着字的古旧断碑所砌。一切都还保留着最古老的模样,没有受到太多现代商业文化的侵蚀。
越过漠漠的泛起冰色的佛海,远远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石舫。石舫上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层老戏楼子,卷棚歇山顶,起翘小挑檐,自内而外透着明光,飞雪里亭亭而立,玲珑剔透,好似佛海上漂着的一盏青灯。
那便是缮灯艇了。
此时正值好戏散场,三三两两看戏的观众从佛海边上的道路上走了出来。白翡丽逆人流而行,冲缮灯艇走去。
白翡丽很少来佛海。他来北京这么多年,只晓得长安大戏院、梅兰芳大剧院这些个知名的看京剧的地方,但从来没有听说过缮灯艇。
关九跟他说缮灯艇在京城戏曲界的名气很大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名字之前应该也被姥姥姥爷提及过很多次,只是听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剧场的名字,他也没怎么上心。
关九在学校的时候上艺术类课程,做过北京戏剧场的研究。缮灯艇作为一个保留着大量梨园遗风的“戏班活化石”,唯一还在不使用电灯和扩音设备的古戏楼中演出的体制外剧团,自然成了她的重点研究对象之一。
关九同他讲,缮灯艇这个戏楼有来头,是光绪年间一群来自广州府的官员、士绅,还
有商号集资兴建起来的。她说白翡丽作为Y市人,应该知道那边唱粤剧的人又被称作“红船子弟”,早先粤剧戏班外出表演,都是坐一艘漆成红色的船。当时兴建缮灯艇时,为了体现广州府的特色,就在石舫上建成了一座船的样子,并称之为“缮灯艇”。
白翡丽走上石舫,只见戏楼匾额上题“缮灯艇”三个古朴刚劲的大字,落款是“岑春煊”。果然如关九所言,匾额题字人是光绪三十一年,时任两广总督的岑某某。
戏楼门大开,里头夹道林立着长长的素纸灯笼,灯笼外隔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花盆,大多草木已经凋零,只剩了形状怪异古拙的枝干。还有些罗汉松和崖柏峭然而立,苍劲挺秀。
这一路走过去,草、木、盆、石,无一不透着岁月磨蚀的痕迹。石头和砖块砌就的地面显然反复用水冲刷过,北京灰土那么大,这里竟然连地面竟然都能够一尘不染。石砖被长年累月地踩踏,磨出了一层蓝色的包浆,温润发亮。
走到正厅里,中堂上挂一幅巨大的人像,是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关九说过,这个人就是缮灯艇的开山祖师爷,“倪派”大家,倪舸。
倪舸最擅旦行,画像中的他容貌丰丽,着西装领带,笑容中有倜傥韵味。
倪舸的画像下方,又是一副昔日两广总督岑春煊的题词:梨园缮灯,佛海慈航。
白翡丽琢磨着这八个字
,想到这漆黑佛海上的一座缮灯艇,隐约觉得甚有意味。
一路穿过去都不见人,他一直走到里面戏台,才见有两三个穿着对襟夹袄的中年男子前前后后地收拾戏台,穿着碎花布袄的几个女孩子则在打扫地面,摆正桌椅。
戏台共有两层,二层的戏台两侧各有廊桥与二楼过道相连接,一楼的戏台两侧,则有一个类似码头一样的长台,直直深入池座之中。整个空间里,点缀着许多灯烛,却不见一盏电灯。除了一个电子屏幕,也没有任何扩音设备。
戏台前面的两座柱子上,则左右挂着一幅对联,写着: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场,也无非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山河供鼓吹,任尔风云变幻,总不过草头富贵,花面逢迎。
他听见那几个女孩子在低声交谈:
“最近的人越来越少了,今天的上座率才三分之一。”
“天气越来越冷了,今天又下雪,谁想出门?”
“我觉得还是票价太低,几十块就能买到,观众想不来就不来了,也不心疼那几十块。”
“唉管他们来不来呢?票钱又不会退,赚到了就行。”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我听朋友说,这几天天桥剧场演音乐剧《歌剧魅影》、海淀剧院演开心麻花的舞台剧,国家大剧院演田导的新话剧,没有哪场不是爆满。我看还是看京剧的人越来越少了。”
“就是,现在连《盗墓笔记》和《仙剑奇侠传
》都开始演舞台剧了,什么人都挤进来抢这碗饭,谁还来看京剧嘛……吃国家饭的都过得不容易,更何况我们……”
白翡丽听这些女孩子们从京剧聊到话剧,又聊到二次元舞台剧,不由得凝神去听。忽的听见有人叫他:
“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