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跪了不少时头,又正值热夏炎炎,即便入夜亦热气袭人,两人上身汗珠滚滚坠下,下身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裤头也被汗水濡湿透彻,湿哒哒的贴着皮肉。
调皮好奇的萤火虫们绕着两人转了几圈,萤光飘过时可看见两人露出的肌肉鼓囊囊的,透着明显狰狞的青筋,显然累的不轻。
尤其是左边的俊美青年,左边的那条腿似有疾患,竟隐约发着抖,像是强忍了极大的痛楚,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俊美的面容显出几分扭曲。
但两人依旧跪的笔直笔直,面目热的通红,却双眼定定直视前方,带着一股子宁死不服输的坚韧劲。
萤火虫围着他们转了两圈,看他们始终一动不动,似乎觉得没了意思,便掉头飞去了别处玩耍。
其中两三只便飞到了他们身后数十丈远的杨柳树下,那树年岁过百,垂柳枝枝,树干宽大,树后刚好足够站一个四肢发达的壮汉。
此刻,那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玄一红,皆是风姿绰约的女子,却风格迥异。
前者面目英气勃发,气质冷冽如冰山寒霜,高不可攀,后者却是眉目娇媚,身段婀娜,一身红纱红裳坠地,风情万千。
前方那一幕落在眼里委实不忍心,红裳女子便向身前的人好言解释道:“将军,燕子今早出门去给川子买酒,无意撞上那几人一边喝酒还一边辱骂将军,说你居高自傲,看不起旁人,对谁都爱答不理,迟早一日会功过垂成,到时落地凤凰不如鸡,定叫你好看……”
“川子知道了也是气不过那些嘴碎无胆的小人私下编排,说你坏话,才带着松子和燕子找他们麻烦,将军又何必因此大动肝火?适当的罚会儿也就罢了!”
柳树下的帝渚背着手,足足一会儿没说话,只望着前方跪着的那两人,好半响才道:“我知道。”
自己的属下性子如何她当然了解,若非对方率先有错他们万万不会仗势欺人。
而且今日她一见那几人就明白了这场祸事的源头——都是被她严词拒绝过的官员,或是因了愤怒,或是因了不甘,便私下聚集在一起咒骂腹诽她。
这种事太常见了,就算她没有故意去打听,想也是能想到的,但她从未在乎过,也不屑在乎。
说白了你把人欺负的过狠,还不准别人泄泄私愤过过嘴瘾么?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蠢得无药可救,喝醉后当着大庭广众之下的嘲讽暗骂她,又被霍燕凑巧撞到了。
“将军,虽说川子做的莽撞了,但将军你也多多包容些。”三娘无奈叹息,“咱们三百飞豹亲卫兵全心全意奉将军你为主,人人敬重如神,在边疆时何等受过这鸟气,谁人敢对将军半分不敬?而那几个无胆鼠辈连给将军提鞋都不配,如今竟敢咒骂将军,怎忍得?”
自打入了皇城,将军所做的样样事都是藏锋收光,一避再避,就算将士们没有为此说过一字半语,但心里的不满早就漫漶,会因了这一件小事而勃然大怒是早就料到的事情。
他们知道,帝渚自然更清楚。
“三娘,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帝渚的声音很低,低的令她生了将军此刻竟是在笑的错觉——苦涩且悲凉的笑。
听着这声,三娘的心都泛起了抽茧剥丝的疼。
她们完美如同天神一般的将军,行军布战时运筹帷幄,算差不落,战场厮杀时英勇无敌,一把长剑傍身,无人可近十尺,所杀敌军没有过万也有八千,名声响亮三湖四海,无人不晓。
这般强悍霸道的铁战神,当世再找不出第二个的将军,回到了家乡后,反倒活得步步小心,谨慎避世,简直令人痛心无比,又极尽惋惜。
三娘敛了神色,叹息入腹,定定答道:“没有,将军天资聪慧,心思细腻,做的事事决定都是再三考虑的,纵使三娘粗鲁不懂政事,却明白将军的一切所言所为皆是有理。”
话落,前方传来一声浅浅的嗤笑。
“你们奉我为神,理所应当的认为我做什么都没有错,但心里其实又不服,是不是?”
“三娘不敢。”
三娘急声回答:“我们对将军忠心可鉴,马首是瞻,绝无不满。”
“真无不满?”
“没有,不管他人作何想,属下几人跟随将军数年,对将军始终如一,定然不会质疑将军!”三娘铿锵答道,“倘若三娘此刻说的有只字假话哄骗将军,便叫九天神雷降下惩罚三娘,让三娘魂飞破散,永堕无垠地狱!”
“……”
她发的誓太狠太重,叫人一时都无话可说,不知该骂她胡言乱咒,还是该夸她忠心不假。
帝渚沉默了片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美丽女子一眼。
见她目光灼灼,毫不回避的瞪着自己,漂亮妩媚的丹凤眼程亮程亮的像有无数星辰坠入,清澈透底的绝无半分假意,她忽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便是冰川顷刻消融,大地万物复苏,寒流化作涓涓春水,纵使再冰冷坚固的人心都要在这一笑面前片片瓦碎,融化润土。
三娘看着这无疑是罕见至极的纯粹笑容,一时看的回不过神,突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处何地。
亲娘哟,跟了这冰山无情冷酷一样的主儿快有六年多了,但见到自家将军这般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就能叫人永不敢忘,铭感五内!
可惜那抹浅笑来的突兀,走的也极快,只是个转眼又恢复成了不苟言笑的冷酷将军,三娘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回味着那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