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电脑前,施谨最后查阅了一遍邮箱。
不出意外地,她收到了一封来自陈其睿的邮件。按时间,这封邮件应该是老板在去机场的路上发出的:
“vivian,
thankyou,andgoodck
neal”
数字
“vivian”是施谨用了十多年的工作英文名。加入零诺时尚后,她在工作中早已用回中文名,现今只有她的老板陈其睿和为数不多的几位老同事还在继续用“vivian”称呼她。
零诺是一家有着纯正中国血统的大型集团公司,但零诺时尚自创立以来屡屡被业界评价为“最像外企的民企”。这个褒贬不明的评价指向的不仅是零诺时尚,更是它的掌舵者陈其睿。
作为一个曾在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不同企业工作了近三十年的资深管理者,陈其睿自有一套公司的管理逻辑。从文化建设到生意蓝图,从组织架构到领导方式,他在集团内部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份独一无二,在零诺集团的现任副董事长兼执行总裁的刘峥冉眼中,或许意味着与众不同的进取与魄力,但在集团的其他领导人眼中,却象征着格格不入的差异与隔阂。
施谨曾听过北京那边的风言风语。集团内部对刘峥冉试图开拓高端时尚版块生意这一决策不满的大有人在。有些老资历的人在内部说的话很难听,譬如讲刘峥冉在上海创立零诺时尚是“裂土分封”,又譬如讲陈其睿“拥兵自重”,以为手里握着刘峥冉的“免死金牌”就能够为所欲为,再譬如讲陈其睿此人城府手腕都不缺,刘峥冉用他是“养虎为患”。
在业内看来,陈其睿的确有他的城府和手腕。当初,陈其睿的前东家、美资奢侈品集团ssh旗下的via品牌深陷辱华丑闻,在风口浪尖上陈其睿能够全身而退,迫使ssh集团解除对他的一系列竞业协议,并带着他的核心管理层成员入主全新创立而前路未知的零诺时尚,已经成为一场豪赌式的传奇。
零诺时尚成立的第一年,是战略性亏损的一年,也是刘峥冉在集团内部强势地为陈其睿进行三百六十度背书的一年。收购欧美奢牌,投资街头时尚,用高薪和无可挑剔的福利体系吸引行业内的一流人才,加大品牌建设的基础投入,引导供应链模式转型,搭建极具前瞻性的战略及数字化中心,在北美设立海外事业部……每一样都无法用短期的投入回报比来证明其正确性。
“步子迈得太大,必定后患无穷。”——这是集团内部对陈其睿的苛责,也是对刘峥冉生意决策的公然批评。
一年过去,这场没人预料到的疫情所带给零诺时尚的负效应更是加剧了集团内部的政治化矛盾。刘峥冉必须要证明零诺时尚的战略性方向没有偏差,陈其睿则有义务在管理经营层面交出足够缓和矛盾的数字。
施谨想到周健桌上的那摞文件。
20。
这是陈其睿亲手定的数字,但并不是每个部门都按照这个比例进行裁员。某些在经营层面重要性相对较低的后台部门的裁员比例甚至会高达30,而这些多出来的人头,则会被放给对此时此刻的零诺时尚和陈其睿而言更为重要的极个别部门——譬如,施谨在转岗手续办完后即将去报道入职的“战略与数字化中心”。
数字。
这个词是宋零诺对自己的存在感的总结。
对零诺时尚而言,像宋零诺这样被通知裁员的员工统统都是大老板眼中的一串数字而已。哦不,或许她连一串数字都不配做,她只是那一串数字中的一个小小的构成元素。
宋零诺一边刷牙一边查看手机,确认今天早上的面试地址。
前天下午hr和她谈了话,代表公司表达了歉意,告知她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是下周三,也表示公司会多发一个月的薪水作为补偿。对于一个只工作了两个多月、试用期都还没过的新员工来说,这已经很体面了。宋零诺很现实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然后更加现实地去问赵悦,自己需要快速找到新工作,如果有面试安排在这几天,能不能临时请假?赵悦答应了。当晚宋零诺就重新修改了简历,在次日网投了几十个职位,于昨晚收到一家公司的初面通知。
疫情之下,工作市场很不景气,宋零诺并不拥有对工作和职位挑拣的奢侈。
面试的过程平淡如水。结束后,宋零诺没多耽搁,立刻赶回公司。刚在工位坐下,就有同事和她说:“老板让你回来后去找她。”
宋零诺挂好大衣,走去找赵悦。
赵悦见她来了,目光在她的上半身多停留了几秒。
宋零诺知道赵悦是在看她身上这件有个破洞的黑色羊绒衫——她连续两天穿着同一件衣服,这很不体面。但她已经被公司裁了,她就没有必要再在乎这些了。
赵悦没有评价她的穿着,只简单问:“面试还顺利吗?”
宋零诺点头:“还好。”
赵悦说:“那就好。”
宋零诺说:“后续如果有背调,我可以填您的资料和手机号吗?”
赵悦点头表示可以,然后说:“我找你是有个工作任务要交代给你。各部门的预算又被削减了,今天下午要拍‘无畏’下一季的样衣照,但为了节省费用,这次就不请专业模特了。”
宋零诺说:“哦。”她不清楚这件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些工作根本不是她日常能够接触到的。
赵悦说:“老板的意思是从部门内找一位样衣尺码的同事充当模特完成这次拍摄,我觉得你刚好合适。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你把这段时间空出来。”